乐无异与闻人羽重逢那天是个大晴天,小黄似有预感,叽叽喳喳叫腾个不停。 闻人羽特地选了个易守难攻又无比拉风的战略要地,各种来时路上想过的开场白在脑袋里走马似的闪过,再看看下边倚石而坐的人,瞬间有些恍惚。 “喂,我说——就知道你不学好,果然当了马贼!” “哈,也没有啦。” 闻人羽觉得神奇,从见到他起心里就有一股喜悦压不住地直往面上涌。为了憋住这不争气的笑意,她趁翻身下崖的功夫端正了一下表情。 “那你说,你没做马贼都在这儿做了些什么?” 乐无异低头作掰手指状,答得煞是认真:“也没别的,平时就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明火执……” “够了!”闻人羽虚喝一声,再掩不住满面的笑意,“少胡说八道。” “嘿嘿嘿嘿……” “好呆!” 一个人傻笑了会儿,乐无异忽地一扬头,将手递到她身前,“走!我这就带你去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 三年未见,幸好,他们之间的熟稔似乎未减分毫。 当闻人羽被乐无异拖着手满城跑时,她如是想道。 乐无异的杰作遍布整座城池,大至房屋道路小至灯具玩物无所不涉,待他一一介绍过来已近黄昏。闻人羽任凭他领着,不厌其烦地听着每一件偃甲背后的故事和那些她听不太懂的偃术原理,时不时配合他讲得兴起点头应和,面上带笑,心下却渐渐生出另一番滋味来。 早前闻人羽便听说乐无异这三年在西域颇有作为,不仅帮忙重建了捐毒故都衍敦谷,还发明了旱地引水的偃甲接济西域诸国,已俨然成为这广瀚沙海中的一号人物。 而他具体所为却直到她此番在来路上才大致听了个七七八八。她知道他曾为了缺水多次登上葱岭雪盖试验取水,相传那是天下空气至为稀薄之处,一遇风雪便是有死无生;她也知道在鹰骑和狼缇为了水源剑拔弩张之际,他曾以性命为赌注用两年时间造引水偃甲缓解诸国旱情,终换得鹰狼释仇,南道太平…… 反正,她知道那些经历绝非他现在所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想到此处,闻人羽不自觉地紧了紧相握的手。 乐无异感到手上吃劲,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闻人羽低头咬唇,道:“只是觉得,你这几年真的做了不少事。” “还好吧,”乐无异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忽而想到什么,“对了,大半年没联系,我都不知道你过得如何。那些新兵没给你找麻烦吧?” “没有。” 乐无异感觉到她手上明显一僵,不禁疑惑,想了想问道:“你这次离谷难道有什么棘手的任务?” 闻人羽没有立刻答话,似乎很是犹豫,默了片刻,“有,不过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乐无异连忙“哦”了一声,心中暗悔自己问的轻率,同时又觉得闻人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时无话。 苦等三年终于再度重逢,乐无异心中不是不紧张的。这不,带着心上人围着一座城转了一圈,末了却只敢说些枯燥无趣的偃甲原理,虽说姑娘似乎听得很是上心。 不过…… 乐无异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暗中下了一个决定。 “闻人,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无异,最近西域……”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 闻人羽本一直满心想另一件事,听了他这突兀的一句,先是一呆,而后只觉心脏大力跳动了几下,下意识地侧过脸看向一旁,“你先说。” 乐无异又等了会儿,再次吸了口气,“我纳妾了。” 人说相见如梦,更何况是久违三年的重逢。 但乐无异对此并没有太深的感触。因为从半个月前算起,他已经在脑中排演这一幕重逢的场景不下千万遍……当然,他本人清楚,排演过多少遍并非重点,重点是——半个月前正好是他纳妾的日子。 出乎乐无异本人意料太多的是,当他坦白他纳妾的事实后,闻人羽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得知的那一个片刻很是愣了一阵。 他有些失望。 事实也证明这失望来得十分有道理。虽然之后闻人羽依旧谈笑若常,但乐无异分明地感觉到之前两人一直刻意在掩盖的距离感正在疾速地回复,且渐渐有了扩张的趋势。 ** 当晚,狼王邀闻人羽进账议事,乐无异自被赶出后便在主帐附近溜达了大半个时辰。后来他看见闻人羽掀开帐幕出来,刚提起一口气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在看清闻人羽迎对着月光的脸庞时心一下凉了半截。 他很少见到闻人羽露出如此之重的忧思。 “闻人……” “无异。”闻人羽微诧,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半点看不出前刻的郁郁。 这微妙的变化看在乐无异眼中越发不是滋味,“我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解释一下。” “嗯?” “那个,秦姑娘……”乐无异心虚地对上闻人羽认真的视线,“两年前鹰骑和狼缇争夺水源,我答应鹰王给他找到足够水源供他们过冬换他们停战。后来我履行了诺言,鹰王便说一定要送我份礼物。他那个人为人其实很仗义,只是特别固执,当时我们又有求于他,不能不答应。” 乐无异的惭愧和不安全写在脸上,闻人羽看的分明。 闻人羽现下的感觉其实颇有些古怪,本来她的心情确实不可谓不沉重,但她所虑者与乐无异所纠结的事却是完全不相干的。 关于乐无异纳妾一事,一来来路上光道听途说也了解了个大概,二来适才狼王专门下了一番口舌功夫向她解释此事。不能说对此事完全不放在心上,到底乐无异纳妾是与她、不,是可能与她利益相关的事,初时也有些想法,但是得知了来龙去脉后她并不觉得有任何必要钻死在牛角尖里。 不过看着乐无异这般忐忑,闻人羽心间不期然有道暖流淌过,原本沉重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说来神奇,这种被人在意着的滋味从来都只有乐无异才能带给她。 “闻人……”乐无异的声音忽然一低,“那个,我与秦姑娘并未有夫妻之实。” “我知道,”闻人羽面上发热,犹豫了片刻,道:“刚才秦姑娘当着狼王的面已与我说过了。” “诶诶诶?”乐无异不由自主提高音量,“还当着我哥?!” 闻人羽自然不知道乐无异暗中已生了要把狼王千刀万剐的险恶心思,心念一转到了另一桩事上,“无异,狼王还拜托了我一件事情。” “嗯?” “他说他高昌有个朋友想请你去那儿帮个忙,要我、我和你一起去。” “那就去呗。” “……狼王说这次可能会花一些时间,要你多带些行装。” “我哥他怎么罗哩罗嗦的……”乐无异刚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猛地想到什么又提起了精神,“是了!闻人,你去过高昌吗?” 闻人羽摇头。 “那正好,开战前那年我去过那儿一趟,这次我做向导,包管你吃好的玩好的!” “喔,好。”闻人羽抿唇,她想乐无异就是这样的人,一提到吃喝玩乐便俨然成了专家,也无怪狼王要特特与她说那些事情,“无异,还有件事。” “什么?” “我……我此行确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在身,若万幸能将这个任务圆满完成……”闻人羽看着乐无异温暖真诚的眼神,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闻人,”乐无异见她语塞,也不逼她,只做出一个不赞同的表情,“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完不成任务,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