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载:“北朝成帝年幼登基,宦臣李尧程挟天子令群臣,天下乱 ,群雄起,纷争不断,民不聊生。成帝七年,莫世矍起于江南。十一年,攻克盛京,十二年初,灭余党,以盛京为都,定国号为晋,称崇安帝。” 崇安帝四年初。 春日里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人身上,也让人变得懒懒的。洛池烟打开了春就犯起了春困,吃过午饭便去打算去午歇,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五日后就是她十三岁生辰了,可是爹爹怎么还没找到她?哥哥明明还答应了等打完仗要给她做秋千呢! 四年前,也就是崇安帝攻破盛京的那一年,爹爹派人来接娘亲和自己进京,可不料半路为前朝余党所袭,然后她和娘亲就被冲散了,乳母为了护着她逃跑受了重伤,后来便不治身亡了,再后来,她就被婉容姐姐救了。也不知娘亲怎么样了… … 想着想着,她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也不知最近总是会想这么多。她抹了抹微湿的眼角,下床穿上鞋子。既然睡不着,便去找婉容姐姐吧。只是不能被婉容姐姐看出来自己哭过了,她对自己那么好,她许自己去上她办的女学,还私下里教她茶艺,就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慕婉容没有午休的习惯,此时正准备下午的课程,看到洛池烟过来还有些讶异,她放下书,对着洛池烟道:“夭夭不是爱午睡吗,今个儿怎得不睡了?小心下午文课又睡着了,我可是要罚的。”夭夭是洛池烟的小名。 洛池烟跑到她怀里蹭了蹭,说:“睡不着。” 慕婉容刮了刮她的鼻头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往日的瞌睡虫竟也有睡不着的一天。” 洛池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守在一旁的孙嬷嬷随即递上一盏新沏好的茶:“二姑娘真是有口福,今个儿可是大姑娘亲自沏的茶。” 洛池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姐姐泡的茶越发好喝了!” 慕婉容不禁莞尔:“你的茶艺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姐姐惯会取笑我的!”洛池烟低声碎碎念。 这是院子里负责扫撒的刘妈妈进来了,对着慕婉容和洛池烟行了礼,道:“姑娘,南街的冰人来了,说是来替陈家公子提亲。” 先朝女子十三就可以议亲了,本朝大多沿袭先朝旧俗,所以听到刘妈妈说到提亲时,慕婉容首先想到的便是洛池烟。 她略皱了皱眉,随即说:“咱们家二姑娘年纪还小,暂不议亲。你便去回了她吧。” 听了这话,刘妈妈有些难为情的开口:“姑娘,冰人说…是来向您提亲的。” 慕婉容怔了怔,她如今已是二十有二,早就婚嫁的年纪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向她提亲。 叹了一口气,她对刘妈妈说:“你去告诉她不必了,我没想过嫁人。” 刘妈妈答了声是便下去了,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冰人:“姑娘,她说见不到您不肯走,奴婢便领了她进来了。” 慕婉容也看到了刘妈妈脸上的为难,只说了句没有下次,便先让她下去了。 那冰人走上前来行礼:“大姑娘好,二姑娘好,奴家是南街的冰人赵钱氏,今日代陈家公子前来向大姑娘提亲。” 慕婉容觉得这事不该让洛池烟听太多,便对她说:“夭夭先去院子里玩儿。” 洛池烟听得这些提亲、嫁娶的话早就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巴不得早点离开,听了这话,立刻站了起来,朝冰人略微颔首,便急忙离开了。 “冰人还请坐吧,孙嬷嬷,看茶。”虽说不喜,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那赵钱氏道了谢,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不等慕婉容再次拒绝,先开口道:“陈公子也听说先前姑娘拒了几家的提亲,所以托奴家帮忙好好劝劝姑娘,奴家也便厚着脸皮请刘嫂子放我进来。姑娘是个能耐人,靠着一己之身立了女户,办了女学,但女子孤身一人在外总归不易,有些事情您以女儿身终究是不甚方便,更何况您还带着一个妹妹,总归是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二姑娘考虑考虑不是?奴家看您姐妹二人都面容姣好,若家中没个靠谱的人不免何时便受人欺负,那陈公子是南平城中有名的富商,只是陈公子家中发妻早丧,又听闻姑娘美貌,才思过人,所以请了奴家走这一趟。陈公子说,姑娘若是同意嫁,陈家聘礼一定按最高的规格置办,而姑娘可以不备嫁妆,陈公子还说了,姑娘嫁过去之后,府里全归您管,而且您仍然可以继续在这学馆里教学,您的妹妹,陈公子自然会当作当亲妹妹来疼,然后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一定不让两位姑娘受委屈……” 冰人多巧嘴,说的便是这位钱赵氏了。听了这一番话,慕婉容沉默了一会儿,微叹了口气:“辛苦冰人走这一趟了,不过我并无嫁人的打算,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还请您帮我回了陈家公子,婉容多谢他的一番心意,只是我志不在此,还请陈公子另觅佳人,孙嬷嬷送客吧。” 孙嬷嬷送了赵钱氏出门,回到屋里看到正闭目养神的慕婉容,上前替她添了些茶水,道:“姑娘为何不应下,辛苦了这么多年,姑娘也该找个依靠才是。” “嬷嬷知道我的,我怎么去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呢?况且我这种身份随时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又何必去连累其他人呢?”慕婉容示意孙嬷嬷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原先不曾想过,可今日一事却提醒我了,”慕婉容拉过孙嬷嬷的手,“嬷嬷,,辛苦您现在还跟着我,婉儿很感激,只是前朝灭了,前朝皇族没了,世上再无明昭长公主慕容婉,剩下的只是南平墨南书院的先生慕婉容,您不再是我的奴婢了,您需得清楚,倘若他日东窗事发,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会被牵连,特别是您和夭夭。夭夭我不担心,毕竟如今都知道夭夭不是我亲妹妹,她便于前朝皇室无关,我总有办法为她开脱,我只怕连累您。” 孙嬷嬷反手握住慕婉容的手:“姑娘是奴婢亲眼看着长大的,您的生母丽妃娘娘去的早,几乎是奴婢亲手将您带大的,奴婢不曾嫁过人,更没有孩子,说句越矩的话,奴婢将您看作亲生女儿一般的。况且丽妃娘娘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哪有抛下您一人独自离开的理由呢?” 慕婉容眼中有些许的动容,良久,她拍拍孙嬷嬷的手,说:“嬷嬷放心,只要有我慕婉容一天在,便不会叫嬷嬷受委屈。” 先朝时,一位大儒曾定居南平,此后几十年间,那位大儒的家族也渐渐将迁居此地,慢慢的南平成了著名的文京,居住此地的人大都喜欢舞文弄墨 ,无论儿女,读书识字都是必备的。 在慕婉容之前,南平是没有女学的。女子嫁人后多少有些避讳,鲜少有人愿意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南平的姑娘读书识字,富贵点的人家请了先生到家里去,清贫一点的人家便有家中长辈慢慢教,又或者干脆蒙了面纱直接和男孩子一起去书院,只不过传出去不甚好听罢了。所以当慕婉容开办女学时,南平人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报读女学的人家不少,不过幸好聘到了两个秀才家的女儿,再加上有孙嬷嬷的帮忙,慕婉容也算是应付的过来。 对洛池烟来说,中午不睡的代价就是……下午崩溃。下午一个半时辰的文课,她至少有半个时辰都昏昏欲睡,最后果然被罚下学后面壁思过,又抄《离骚》一边才算完。 等洛池烟抄完《离骚》已是戌时初,众人皆以用过晚膳。慕婉容检查过后命小鹂热了饭菜,让洛池烟回去用膳。 慕婉容早早就上了床,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不想也没什么,可越想越怕,虽然如今崇安帝也并未下令追捕前朝皇室,但她的身份始终是个威胁。 睡不着,她披了衣服,来到洛池烟的门外,见她屋子里还亮着灯,便敲了敲门:“夭夭,还没睡?” 洛池烟此时正倚在床边读着一本闲书,她没想到慕婉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没呢,婉容姐姐进来说吧。” 慕婉容推门进去,见她枕边放着一本书,又不禁叮嘱道:“跟你讲了多少次,看书去桌子旁看,真是讲不听。” 洛池烟嘿嘿一笑,似是听得多了,只把书往枕头下一塞,往里挪了挪,拍拍刚刚坐过的地方:“婉容姐姐坐进来,天还冷呢!” 慕婉容也没有推辞,便于洛池烟坐到一个被窝里去了。当初刚把夭夭“捡”回来时,这孩子总是做噩梦,她也是这般陪她睡的呢!一眨眼都四年了,当初那哭哭啼啼的孩子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慕婉容不禁感叹时间之快。 “婉容姐姐,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啊?”洛池烟问道。 慕婉容揉了揉洛池烟的头发,终于说出了她考虑了一下午的话:“夭夭,你想不想找回你的父母?婉容姐姐可以帮你。” 洛池烟愣了一下,低下头,默不作声。 慕婉容微叹了口气,她知道夭夭一向很懂事:“无妨,夭夭实话实说,如果夭夭真的回到父母身边,姐姐会舍不得,但更多的是替夭夭开心,夭夭有了更多人疼爱,姐姐怎么会不开心呢?” 洛池烟闷声答道:“这么久了,都没有他们找我的消息,大概不愿再找我了吧。” “胡说什么,我们夭夭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找你呢?夭夭明日将你家中亲人画下来,姐姐请人去找,好不好?”慕婉容见她心情有些低落,便打趣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爹爹叫洛甚,我听说呀,当今圣上封过一位侯爷也姓洛,说不定,我们夭夭就是侯府大小姐呢!” 洛池烟只记得原来娘亲一直跟她念叨,说爹爹又去打仗了,说这仗也不知何时能打完云云。或许爹爹真的立了大功,或许真的封了爵位,但世上重名的那么多,而且,如果爹爹当真封了侯,怎么到现在还没找到她呢? 挥去脑中的杂念,还是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洛池烟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她转头看向慕婉容:“不必了,随缘吧,若能找到,早晚都能找到,若找不到,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等我长大些,就在姐姐的女学中当个先生,帮姐姐教学。我是要赖姐姐一辈子的,姐姐不许嫌我烦的。” 慕婉容点点她的脑袋:“说什么呢,等你到了年纪,我就寻个人家把你嫁出去,你那么能闹腾,便去闹腾你夫家去,好歹也让我清静清静” “姐姐都不嫁,干嘛要我嫁,我才不想嫁人呢!” “你个小没良心的。” “……” “……” 两人闹了一会儿,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