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料到你在这文翰楼躲着!我好容易见你一次,往后再见也不知到何时,你个小丫头,不能叫我省省心?”说话的女子秀眉紧拧,气度华贵,形状虽是盛怒,眼中却全然是关切之色。微蓝甜甜一笑,伸手过去一扶,“姐姐莫气莫气,”有蹲下身摸了摸蕴笙直挺挺的肚子,“气坏我的小外甥可怎么办?” 蕴笙平息口怒气道:“我娘给你找个人家你就嘻嘻哈哈,南郡的人家又配你不上,自落选算来,你也虚度了两个春秋了,年岁也不小了,却不知为自己打算,再这般,还不如来宫中与我做个伴!” 微蓝见蕴笙当真生气,微蓝赶紧收去想与她辩论的欲望,谨慎地道:“姐姐,蓝儿的错。”说着又吐吐舌头,想蕴笙若是一翻仁义礼智信数落下来,自己还能有活头?怕是早早地七魂失了三魂半罢。 微蓝仰头看看这位伴自己一同成长,又对她照顾颇多的远房堂姐,如今宫中的种子型选手,炙手可热的慧主子,宫里可有人见过她的这副模样?虽心知自己的由头蹩脚,还是摸着蕴笙硬鼓鼓的肚皮,依样硬着头皮往下编着。 “只是今日天热,我想着,亭子里不大凉爽就想寻个风大的地,凉快凉快。……姐姐就心疼心疼我罢。”微蓝声音甜软娇憨,全然不似往日声线。又用手拽住蕴笙宽大光洁的桃红色衣袖,讨好地摇了摇身子,“姐姐。”蕴笙擦擦额头上的汗,唇畔早有了笑意,却一拧眉毛,伸手打掉微蓝的手。 “少来,宫里甚样的女子没有?以为我吃你这套?”此语一出,微蓝垂头丧气。还在厚着脸皮答道:“有有有,就是没有我这样聪明貌美又心善的。” 蕴笙彻底被逗笑,想到还有句话没说,又板正脸孔道:“你这不经事的妮子!那亭子里住着财狼?还是能让大虫叼了你去?便是叫舅妈见上一见,又如何?” 微蓝才不会傻到这时候同蕴笙抬杠,蕴笙本也晓得微蓝脾性,也不会备着什么长篇大论,见到微蓝一副好学生模样点点头一直说“好”,笑得淡然,大拇指一戳微蓝眉心,“就会哄人,胆子不知道多大!”看微蓝连连吐舌,笑着说:“还不快扶我去入宴,今日爹爹同舅舅们不在,一会子晚了,不晓得又要惹出甚闲言碎语,又给洛家招了麻烦。” 微蓝识时务地搂起蕴笙的腰,恭谨道:“慧主子,慢点走,民女扶着您。” 到宴殿时,微蓝扶着蕴笙的手被南云换下,南云使了几个眼色给微蓝,在众人注目下,微蓝缩缩脑袋地向洛二夫人见了礼,因着洛家原因,虽是长幼有序,可微蓝的落座倒也不远。 洛二夫人没好气地瞟微蓝一眼,道句,怎的不等宴会结束才来?微蓝忙扯开面皮笑起来道,“诸位长辈于此,蓝儿轻狂,中途入了文翰楼,看书一时误了时辰,请婶婶不要怪罪。” 洛二夫人叹口气,对着吴大夫人谢氏和颜悦色又说几句,全然就将微蓝丢到了一边,微蓝识趣地低头喝茶,大殿里香风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于殿上锦幔后悠悠传出,只听细声:“蓉妃娘娘到。”便有婢女上前挑帘,有一肤白似雪的粉面美人,慵懒地扶着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身上华贵无比,一件芙蓉色宫衫,外配浅蓝色丝绸罩纱,看起来很是艳丽。 微蓝再看看端庄坐在一旁的蕴笙,清新淡雅,夏日里也舒服得紧,两相对比,蓉妃打扮就落了俗。 “慧妹妹倒来得早,有心了。”蓉妃众星捧月地落座,笑得满面春风,又眼神飘忽地瞧一眼蕴笙高高隆起的肚子,话语里更是殷勤,“姐姐在这儿恭祝妹妹一举得男,早日为皇上添丁啊,后宫的孩子太少,博儿还等着添一个弟弟,一同玩耍呢。” 微蓝淡淡扫了眼前丰盈妍丽的女子,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难怪蕴笙对蓉妃,总有些不喜欢,都不需用眼看,这蓉妃明显是不怀好意。 蕴笙却彬彬有礼地回了句谢谢,根本没有继续话题的愿望,就疲乏地揉了揉额角。蓉妃心头毒火一冒,居然把目光投到洛二夫人这儿。 身姿窈窕的宫女们将瓜果点心和菜肴主食一道一道地端上来。样样色香味俱全,蓉妃又温柔大方地笑笑,同各家女眷攀谈起来。微蓝心中更是鄙夷,皇后的话都让她说光了,找死吗? 这一波波温柔攻势送了几分,众人收了几分,也推诿几分,看起来也是和谐。不一会儿,一身清冷的兰妃出场,蓉妃的戏唱得更欢,微蓝瞥见兰妃嘴角冷冷地一勾,却也什么都没说。 等到微蓝喝到第三盏红茶,一身明黄的年轻男子同气度雍容大气的女子终于相携出现,再有眼稍稍有低垂,容光还算焕发的太后娘娘出现,宴会这出大戏才算开始。 微蓝看志皇对着蕴笙好一顿赏赐,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又对着蓉妃好一顿夸赞,最后点题还不忘带上兰妃,实在是营造了一副后宫和睦的好局面。皇后却是大度得紧,只吃自己的菜,看自己的歌舞,好似一切与她无关,太后不时再夸赞皇后几句,又嘱咐蕴笙好好休息。 就在微蓝以为这一场和和美美的大戏即将落下帷幕时,蓉妃起身敬志皇和太后一杯。 还不忘侧身又往微蓝左右看了一眼,头上的金镶玉步摇柔柔一动,那张容艳光四射的脸上,双眼不由地一眯,又温婉地笑了笑,“此等良辰美景,臣妾倒是有个想法来个喜上加喜。” 太后显然对蓉妃的提议不敢兴趣,挥了挥手,“你们一群孩子,有甚想法,但凡是不违宫规戒律的,热闹热闹也就算了。倒是浩儿……”太后将头转向微蓝的对面,那里的首席坐着一个文雅的青年,一声不吭,一直十分低调。 “浩儿也多在宫中走动走动,别学得那些纵情山水的文人墨客,也回来多帮帮皇上。”男青年离席欠身,“有劳太后娘娘关心,宫规森严,小王自当守礼,请太后娘娘见谅。” “嗯。”太后满意地点头,“你自小懂事,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行了,也不必拘礼了,继续饮茶罢。” 微蓝这才知道,这男子是鲁王任雅浩,也是原来的石皇后嫡子,先帝原先的太子,听说他失踪了几年,不过如今,这天下都归任雅志所有了,他也是无法,可不得守规矩? 这一番对话下来,蓉妃倒被晾出了个大红脸,遥遥举着的杯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微蓝看她微微拧了眉毛,又笑意满满,“臣妾听闻慧妹妹的堂妹,才艺双馨,容色更佳,不知……” 志皇立马扫了蓉妃一眼,“今日这醉虾倒是不错,爱妃坐下尝尝罢。” “对啊,对啊,蓉妃嫂嫂,今日的醉虾又大又甜,快尝尝,往日里,你最喜欢啦。”甜甜的小女孩声音出来,微蓝一看,是前几年抢要她手链的那个小公主,赶紧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点心,蓉妃在大庭广众下拿她开刀,可见这人也是不太聪明,若是想伤人,刀都没磨好,可不是徒惹笑话?志皇明显要岔开话题,还说什么好? 果然,蓉妃不太气顺地坐下,强压胸口闷气,一一品尝面前美食佳肴。微蓝堪堪呼了口气,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又一人避席而出。 “微臣恭祝皇上圣体安康,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安康,此次家人下了南方,寻得一方彩色琉璃,特为太后打造了几面彩镜。”出列的人同太后年龄相当,估摸着也就四十来岁,躬身而立,很有派头。 “章卿家请起,有心了。”志皇点点头,淡然一笑,“既是孝敬母后的……”志皇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去太后那里,却见太后神色淡淡,也没看志皇的脸色,便摆摆手说:“哀家老了,这花哨东西,便给她们年轻的孩子们罢。这琉璃镜前朝公主倒是留了块,东西不错,就是破损了些,也不太圆满。前几年叫广玉大长公主拿去又转手送给了慧嫔,我看慧嫔接手刚好,之前的损了,那就来个圆满的。”太后眼光自然地扫一下那章姓中年人,“哀家就借花献佛送给慧嫔,章卿家可有意见?” 太后意思句句清楚明白,字面看过去,也是有理有据,端的就是个哀家就稀罕慧嫔的意思,在场的能混官场的,哪有几个不明白的,那章姓大人咬了咬牙,面色冷了一瞬,嘴角却微微一扬,“太后说得是,慧主子孕有皇嗣,这琉璃镜也是安宅辟邪之物,对胎神正好,微臣一时不查,幸得太后提点。” 太后盈盈一笑,声音温和不少,“慧嫔啊,还不快谢谢章卿家?” 蕴笙要起身,却被太后拦下,“你身子重,可别伤了哀家的皇孙,喝杯蜜酿代酒,也算回个礼罢。” 章姓大人一时面色难看,心头不知是愤怒还是悲痛。复而默然又扬起脸拱手道:“太后娘娘既说团圆意,今夜正是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微臣也就腆着脸皮,求太后和皇上给鲁王殿下指门好亲?” 这句话的主角鲁王置若罔闻,继续自饮自酌,倒是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句话说得倒不错,先皇在世时,也曾给浩儿定下过亲事,只是那刘家姑娘红颜薄命,一早就没了,浩儿这才耽搁下来,……只是这贸然指一个,太过委屈了浩儿,不若等明年的采选?” 志皇附议:“儿臣以为母后的办法得宜。” “太后娘娘思虑周全,只是这天定姻缘错过不得啊!”这时又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颤颤巍巍抖着的老臣。 “高太傅,您是多朝帝师了,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太后涩然开口,这高太傅一向难缠,曾经是鲁王最有力的支持者,又在朝中颇有声望,性子古怪,软硬不吃,他如此发话,怕是有备而来。 “这鲁王殿下所办的德馨会中,出了位宜家宜室,又才情惊人的奇女子啊!鲁王殿下皮面薄,不肯来求太后娘娘,老臣是看着皇上和鲁王殿下长大的,焉能不替他一求?”高太傅说得情真意切,微蓝转了转眼珠,有些不安地看看洛二夫人,洛二夫人神色如常,夹了块厚烧羊肉给微蓝,只微微一笑,微蓝瞬间吃下颗定心丸一般,低头继续吃菜。 “哦?浩儿,是哪家的小姐?能得高太傅如此评说?”太后面容平静,眼眸深不见底,志皇哈哈一笑:“母后这又是何必呢,太傅都说了,兄长皮面薄,……” “皇上有所不知,这女子就在殿上,身世门第倒也般配!”此话一落,志皇看了看高太傅银白色的山羊胡,疑惑一笑:“那朕还真是要看看,是哪家姑娘叫兄长这样魂牵梦绕的?” 微蓝全身冷汗不止,嘴唇不可抑制地抖了抖,还勉强保持淡定,她的脑子一瞬间转过很多想法,最多的是,为什么争强好胜,非要闯进人家的德馨会,去了为什么不戴好帷帽,还让人家看清了面容,这可如何是好? 高太傅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转向她,微蓝每叹出口气时,都是小心翼翼,当真比考试作弊还紧张。 “正是慧嫔娘娘的堂妹,洛家小姐……”高太傅一抚自己的山羊胡,说得斩钉截铁,微蓝呼吸一窒,心跳如雷。恳求万分地向鲁王的方向看了看。 鲁王大笑摇头,恭敬地鞠躬道:“太傅一片好心,本王心领了,只是这洛家小姐乍一看是挺像,但那日太傅也未曾去过德馨会,怎会晓得蓝姑娘样貌,君子不论女子容貌,只不过那日的蓝姑娘似乎更瘦削些。” 高太傅还想说什么,被鲁王顺手止住,尔后又对着微蓝遥遥一礼,“还望洛小姐莫要被吓着,太傅也是一片好心。”饮了满满一杯酒,“本王代高太傅,向洛小姐谢罪。”鲁王浅浅一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高太傅气得一丢自己的宽袖,又回了席位。 微蓝端起玉色杯子,机械地回敬,心里暗暗地叹口气,显然剩余的吃瓜群众对于这种明争暗斗见怪不怪,多半还以为不过是几放对峙,不小心拿她做了彩头。 可微蓝用自己仅剩的,维持冷静的血条表示,宫里啊,能留下的,可都是能人啊!她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就一路晕乎乎地被洛二夫人牵着,又上了马车,回了洛家。 路上洛二夫人又好气又心疼地拍拍微蓝的脑袋,“可不让你好好听话?叫你去见吴夫人哪里是害你?”说着又把微蓝揽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孩子啊,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往后出门可得自己当心了。” 微蓝点点头,抱着洛二夫人的胳膊,闻着好闻的熏香,渐渐去会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