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在蔺晨的努力和寒夫人的帮助下,皇宫内外滑族的势力基本上被肃清,苏兄上次去天牢告知了夏江这个消息和谢玉的死讯后,夏江派人暗杀长公主以夺回谢玉手书未果,还引得景睿救下母亲后和她一起阅读了手书,知道了当年的赤焰冤案。 找到冰续草的第二天,也就是雪冤的前几天,林殊即将按照约定一早去东宫见景琰。早饭后他特意叫来吉婶嘱咐着: “我告诉霓凰下午过来,可是这丫头未必不会心存侥幸早些过来,巴望着万一还能和我一起吃午饭。所以午饭还是帮她备下,昨日13先生派人送来的大骨鸡,是我请13先生特意寻来,霓凰最爱吃的。今天中午就给她炒了。她这些日子一直休息得不太好,再帮她炖一盅大枣桂圆莲子汤。还有她喜欢的荔枝,也取7,8颗,饭后剥了壳再拿给她。她最懒得剥荔枝皮了,直接给,说不定她会偷懒说不想吃呢。”林殊说着话,站起身形。 “宗主放心,已经记下了,您对郡主,可真像郡主对您一样的细心。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从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一对儿。”吉婶轻轻叹了一口气,和气地笑着。 林殊低头一笑,走了几步,复又回身清浅一笑道:“还有,如是她来,中午尽量劝她多吃一点。”看到吉婶点头,他的笑容才渐收,放心地转回身形,步履沉稳,向前院快步行去,眸底变幻隐隐暗涌风潮。 见到景琰,林殊首先和景琰谈妥了雪冤之后不再做回林殊的决定,而后和他一起确定了长公主雪冤首告。后又看望了庭生,还取回了珍珠。和景琰的关系也从拘谨终于又恢复了自然。 下午,稠云密布,燕子低回,空气中凝满了水汽,直压得人胸口闷闷的,雨却一直没有能落下。 林殊坐车回到苏宅,刚进中门,就望见如约到来的霓凰正拿着一本书,坐在大平台上,慢慢地翻着,秀雅安静地等着自己。 他轻轻地走进大屋,看了看她,却并没有走近,而是从门口直接走向窗前,郑重地开口:“霓凰......”面色凝重苍茫。 “兄长回来啦。”霓凰一身浅碧色的贴身长裙,端庄又婀娜。她娇滴滴地回应了一声,抬头冲他嫣然一笑,逆着光却也看不太清兄长的表情,于是复又低下头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兄长等一下下啊,这本书有趣得紧,还有一页就看完了。今天霓凰又新学了一种点心呢,是兄长喜欢的金钩味道,看完这半页马上就去拿给兄长尝尝。顺便再泡一壶雪顶云雾,想来最是相配。”伴着柔音,她倩笑迟迟,双颊梨涡荡漾。 “不急,”他的眉头悄悄松了松:“今天我去东宫,正好遇见莅阳长公主发现了手书也前去东宫,现下已经定妥了由她首告,只是......“他顿了一下,“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认真说。”林殊依旧背着光,面色微沉,注视着她,却是半晌没有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一切都还好吗?”霓凰觉出些许异样,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前他的身边。认真地面对着林殊,也开始一脸的严肃。 “我......今天和景琰说了,就算雪冤成功,我也再不会做回林殊了。”他的目光躲闪。 “你说什么?”霓凰睁大了眼睛,震惊得脸上几乎失了颜色。一只廊前燕,飞得过低,撞到了一丛花枝,啪的一声落在了石地上,似是折了翅膀。 “景琰的朝堂和史书上不该有梅长苏这个人的存在。新朝的开局不能被人诟病是因为谋士弄权伊始的。我的容貌已经大改,原本清清白白的雪冤,恢复身份后恐被后世揣测成为秘史,所以......”他的语音流畅平缓,可不知为何,在听的人耳中却有如这湿哒哒的空气一般,让人呼吸也难。 “只能这样吗?”霓凰的眸色渐渐失了生机,浮上了与年龄极为不相称的苍冷。 “为了朝局,是我负了你。”林殊退了半步,额角青筋微微凸起,双唇紧闭,似乎正较着一股力道。目光中似有隐忧,却没有一丝的犹豫。 霓凰突然清冷一笑,林殊不禁暗中打了一个冷战。院中长风骤起。枝叶若狂。他只觉面前女子的面色此刻忽地宛若天神。眸光似剑又如宝镜,仿佛瞬间就能洞穿人的肺腑心肠。而那唇角的一丝笑意,也该是只为了让人领会杀伐决断谈笑间的含义。她密云般的眸色夹着闪电,明晃晃地让人直视也难。 “兄长说过,真相本身才是真正的天意。若能在陛下当政的本朝翻案,那么史书上为此案翻案的人就是陛下,况且就如今的情势,群臣对重审此案可谓众志成城,如此到新朝时现在的太子又能招来多少诟病?如若想记,无论你恢不恢复身份,史书上都会有梅长苏这一笔。如若不想记,林殊和梅长苏又怎会被认成是一人。何况你恢复身份后若马上归隐,梅长苏如何会在天下人的面前被认成是林殊?难道全国还要画影图形对比你们不成?现在归隐,陛下尚在,哪里来新朝?又哪里来的新君身边的谋士苏哲,以致被人诟病。”霓凰语速中正,音调平和,此刻眸光更是刻意一收,高雅冷静,目光幽幽。 “霓凰,所有知情的人都会认出来的。然后传开。”林殊命令自己抬头坦然迎着她的目光,只是长睫仍不禁微微抖动。 “那又怎样?如果兄长不想风光袭爵,再立于朝堂,又能有几人知情。这辛辛苦苦整肃的纯臣朝纲,如若天下归心,真的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乱嚼舌根搅弄风云?再者,真正清明的朝政,自会激浊扬清,如若不然,又何必粉饰太平。事实本身才是真正的天意,为了显示主上英明,陛下已经掩盖了很多,难道新朝伊始还要这样开端吗?如此行事,日后真能少得了揣测?”霓凰上前半步:“还有一层,林氏满门忠烈却绝了一门,如此真的会让天下人的心中对我大梁新的朝局寄予更多的希望?给予更多的信任?还是林殊尚在,让天下的人日后有了更多的安慰和对真理的勇气?”她的眸光越发明澈,闪动着华彩,宛如烈羽彩凤。 “霓凰,我意已决。”林殊侧头望向窗外,眉头紧蹙,额角青筋暴起,双颊刚毅得有些固执。长袖中紧握的双拳早已经没了知觉。 “你是怕我名正言顺地嫁入林家,以林府的苦情和威望,以后难以再遇有缘人是不是?你的意思冬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霓凰皓首微抬,眸光清冽。 “霓凰,13年前的婚约,很多人都不记得了。虽然说女子再嫁无妨,可是可曾见到过各国王子选正妃,公侯甄选正室考虑过再婚的女子吗?霓凰,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留下一点点给没有我的未来好不好。”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慌不择言地刻意误导她,猛然间说出这样的话,只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乱乱地失去知觉。好了,霓凰,不要再深想了,想到这一层就够了。就误会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希望你再嫁人的愚蠢执念就好。 “与各国的王子又有何干?我们早就订过亲了不是吗?”对面女子的声音突然添了柔软的哽咽:“太奶奶的赐婚,13年来没有人废过。还有以前,我的林殊哥哥亲口说的要我等着他,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娶我的,叫霓凰不要害怕,是也不是?”她的声音越来越恍惚,眼中瞬间溢出了泪水,大滴大滴地滴在脚下的木地板上。“霓凰乖,,,,,,一直等......” 林殊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间碎了,身子僵硬,瞬间像被石化了一般,眼中模糊,看一切都走了模样。好久好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大滴的泪水打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滴又一滴。“霓凰乖,,,,,,一直等......”这最后的声音似乎始终在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霓凰决然地一转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快步走到院中,看了看视线中依然有些模糊的院墙,几纵几窜,只几秒钟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而林殊却仍旧呆呆地站着,木胎泥塑一般,许久,都没有再挪动一步。慢慢地,他的泪水终于溢出了眼眶,又渐渐地在面上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