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凌伯伯的电话,我瞬间傻眼了,以礼怎么遇了车祸就进了医院呢?我和老板请了假,坐上了长途汽车,往医院赶去。
来到县城的医院,当我在医院四处张望,找凌伯伯的时候,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了凌伯伯的背影,我开心得准备招手呼唤,突然,凌伯伯跪了下去,矮了一大截,原来凌伯伯对面还站了两个人,不,是一个人搀扶着另一个人。我离得较远,看不太清那两人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得到两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凌伯伯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停地磕着头。我吓呆了,不敢再靠近,刚抬起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时我应该躲避,不能让凌伯伯知道我看到了这一幕吧。我赶紧避开,站在墙壁后面,静静地等待,直到他们离去之后,我才慢慢地走出来,走到凌伯伯后面,轻声地叫唤了他。
凌伯伯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仿佛刚听到我的声音,他满面泪痕,眼睛肿如金鱼,眼睛耷拉着,脸庞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深深的皱纹、粗糙的皮肤与疲惫不堪的脸色,使他显得格外苍老。我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三天前才与凌伯伯见过,怎么今日一见,仿若老了十多岁,整个人如同进入了迟暮之年,好似精神不济,即将老去。
凌伯伯将我带到以礼的病房,只见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睡着了一般。
凌伯伯告诉我,他通宵达旦,疲劳驾驶,撞上了一个女生开的车子,女孩子在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而他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也许很快会醒,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醒。
我仿佛被冰水从头浇到了脚,整个人被冰冻住,这是什么意思?以礼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吗。他还如此年轻,不到二十四的年纪,难道下半生就只能在冰冷的病床上度过吗?我不停地摇晃了脑袋,不相信前几日在我面前活蹦乱跳,憧憬着要开上他的货车,带我游遍祖国大好河山,吃尽各地特色美食的凌以礼,变成了病床上那个不会说话、不会笑、不能眨眼、不能动的木头人。这个人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我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我不能当着凌伯伯的面痛哭流涕,流泪,无法解决问题,更无法让以礼醒来。我默默地走出医院,去买一些生活用品,不知道在医院待多久,先买一点最近要用的物品吧。
当我回到病房时,凌伯伯对我说,金筠,你是一个好孩子,谢谢你能赶来看以礼。我通知你,是因为这一次可能是见以礼最后一面的机会。你就当今天来见了他最后一面吧,以后,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还年轻,有大好的青春,美好的未来,幸福美满的日子,以礼没有那个福分,你就把他忘了吧。
我没有正面回答凌伯伯的要求,而是问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凌伯伯说要卖掉常齐的房子,替以礼转院,转到常齐的大医院继续治疗。
当时,我毅然地下定了决心,要守候以礼,直到他醒来,我告诉凌伯伯,我可以帮忙,替他们二位老人照顾以礼。
凌伯伯显然被我的决定吓了一大跳,他还告诉我,以礼撞死的是常齐林氏集团的女儿,他们提出了赔偿金额高达八百万,我们耗尽几代都可能难以还清的债务,还有以礼的货车是银行贷款买的,现在货车变成了废铜烂铁,银行贷款还要继续偿还,这一笔债务也是不小的数额。接下来,即使天佑以礼,让他侥幸逃过一劫,醒过来,然而,这些债务也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一生,他根本无法翻身,他就不适合再结婚生子,永远也过不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凌伯伯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为的就是让我知难而退。那天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脑袋里缺了根筋还是原本就少了根筋,全然不理会凌伯伯说的那些话,固执地说我会和他们一起照顾以礼,和以礼共度难关。也许是因为年轻,所以气盛,可能是不甘心吧,想和命运斗上一斗。
我在医院照顾了以礼一个多月,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以礼竟然醒了过来,原来这世间真有奇迹一事,而且这个奇迹就发生在我的身边,这就好似买彩票中了大奖一般,那种喜悦简直难以言喻。
清醒之后的以礼,却渐渐地让我不认识了,他眼神里的陌生感,他骨子里的抗拒,让我感到莫名心慌,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醒来,为啥醒来后,对我好似完全不认识了呢,我在他的眼里成为了陌生人。医生说,他失忆了。
有那么瞬间,我感到失落,也感到疲惫,但是他从植物人都可以苏醒过来,失忆,在经历了植物人的以礼来说,那肯定是小问题了。对我来说,更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他失忆了,就和他讲讲往事,带他常去的熟悉的地方,吃他最爱吃的菜,见他最熟悉的人,总能回忆一些点点滴滴吧。
当我努力了好一阵后,发现事与愿违,收效甚微,他仍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他前面的二十几年是空白一片,从未经历,直接就长到了如今的年纪。但,他又不像一个没有回忆的人,他时常独自一人发呆,直直地看着远方,眼神里透露出的复杂情绪,显示他是一个有经历的人,而且是一个内心很多想法,经历比较丰富的人。如果一个人的过往是空白一片,如果一个人完全忘记了过去,他的很多表现或者想法应该像个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孩童吧,然而,他的思维很缜密,逻辑很清晰,很有内涵,很有想法,比原来的凌以礼知书达礼,懂得体贴人心,举止稳重,大方得体,与之前那个凌以礼无一处相似之处。
我每次见到他,就仿若看到了凌以礼的躯壳,那里面住着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我感到非常陌生。
不过,无论那里面住的是谁,我都不可自拔地再一次重新爱上了这个全新的凌以礼,不为他的外表,只因为,我被他翩翩风度、举手投足、不卑不亢、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完全吸引住了,我发现,我爱上了这个灵魂。
爱上的同时,又担惊受怕,总觉得,他在我的生命里是一缕风,随时会飘走,完全不会属于我。他对我疏离的礼貌,让我惶恐不安,让我气急败坏,让我老觉得自己的这份爱情危在旦夕,极有可能被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我主动迈出第一步,我主动约他,主动向他表达我的爱意,迫不及待地表白,积极为他筹划,为他找工作,只为了,挟恩图报,挟恩求爱。我知道,除了这样的方法,我别无他法,这是我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可以留住他的方法。
果不其然,在我的努力之下,他总算有了反应,他终于答应与我重新开始。我偷偷地亲吻了他,那天夜里,我开心得一夜未眠,我很清楚,我的感觉,我爱上的人已不再是凌以礼,而是另外一个住在凌以礼身体里的人。无论他是谁,只要我爱他,他能够陪伴我一生,此生足矣。
好景不长,他,终究不属于我。
不能说他移情别恋,因为,他对我从来就没有恋过,他的内心藏着一个人,一个我一直想要见到的人。他纠结了好一段时间,当他再次提出来要见我的时候,我明白,这一刻终将到来。
他在餐厅里的行为,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不是凌以礼,原来那个凌以礼早已死去,可要怎么解释呢?他为什么长着一张与凌以礼一模一样的脸,我或明或暗地问他,关于他是不是凌以礼这个问题,他不停地与我绕圈子,他的眼神闪烁,表情不自然。虽然他尽力地编造一些理由让我来相信他是凌以礼,但他不是失忆了吗,他又是如何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他怎么知道自己小时候不爱读书,爱看港剧,我记得罗伯母和我说过,凌以礼小时候就是一只飞天蜈蚣,成日不着家,经常到快要睡觉才回家。那他在哪里看电视?小时候的凌以礼喜欢的是户外活动,怎么会乖乖地坐在家里看电视呢?所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临时想出来的谎话,临时编造出来的假话,以我对以礼的了解,怎么可能相信呢?当然,他想要骗人,我做那个被他费尽心思想要骗的人,好像也不错,至少,他并不想伤害我,才会费尽心思想要欺瞒。
那晚的饭,很贵,很荒谬,很不开心,很伤心欲绝。
那是一场鸿门宴,要了我未来幸福生活的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