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妖魔横行,鬼怪肆虐之时,一只神鸟突然降临在了这片土地上。
它的身躯如火焰般炽热,明亮而夺目,在天空翱翔时啊,就像是太阳的化身。
它为人类驱走邪祟,为大地带来生机,当时的人们一度将它奉为神明。
可就像是它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一般,它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它去哪了?”
一道充满童真的疑问在黑暗中突兀响起,径直打断了这尚未被完整叙述的故事。
声音清澈而明亮,带着天真与朝气,很明显,这是独属于五六岁孩童的音调。
“这个嘛……”
那讲述者呵呵笑了几声,回答道:“有人说,那神鸟并不是太阳的化身,它就是太阳,清晨落下的第一道阳光呐,就是它投向这片大地的第一缕视线。”
“所以呐……”
“现在才九点,我才不要睡呢。”
充满童真的声音再度插进来,不屑地哼道:“净编瞎话骗我,讲这个故事不就是想骗我早睡早起?我都五岁了,这骗三岁小孩的把戏已经对我不管用了。”
“是吗?音儿这么聪明啊。”
可即便被如此直白地点破,讲述者却也只是呵呵笑了两声,随后突然低下声音,像是在说什么重大的秘密那般轻声问道:“所以你不想知道爷爷听到的另一个答案吗?”
“那你说嘛,你说我就听哦。”就像是体谅小孩的大人一样,孩童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当爷爷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有人还告诉爷爷,神鸟啊,它哪儿也没去,它就在我们脚下。”
轻轻的拍打声富有节奏性地响起,讲述者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道:“当年,神鸟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它正在向着东方飞去,也许是飞累了,也许是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当它飞到足以看见大海的地方时,它突然停止了飞行,放任自己坠向了那时尚还荒凉的大地。”
“在空中,它的身躯逐渐崩毁,化作了山川与河流,它的脏器逐渐消融,化作了四季的雨与雪,唯独它的灵魂保留了下来,在这片大地上刻下了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也就是如今东云省的模样。”
“而临昌市,就是神鸟的心脏。”
“神鸟死了吗?”听完这段讲述,孩童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哦,也许是死了,也许还活着,它只是睡着了也说不准。”
讲述者笑道:“就像你一样,睡的太晚了,起床的时间也会变得很晚。”
“不要,我才不要睡!”
哪知一听到“睡”这个字,孩童又大声嚷嚷了起来:“我的肚子还饿着呢,都快饿扁了!”
“哎,你不是都吃了晚饭了吗?怎么又饿了?”
床铺被掀开的窸窣声响伴随着无可奈何的疑问在黑暗里响起,下一刻,一道明亮的火光升起,赶走了这片浓郁的夜晚。
略显佝偻的身影被烧的旺盛的烛火投射在斑黄的土墙上,在几声叹息下,那影子侧过头,对着临近的那面墙问道:“音儿想吃什么?我去灶台那边看看去。”
“我不想吃你做的饭,我想吃山下的。”
在一阵与先前同样的窸窣声响中,另一面墙上映出了第二道影子,只是这道影子很是矮小,凌乱的发丝在空中肆意张扬,颇有种头大身小的滑稽感。
可影子的主人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是理所当然地说道:“爷爷,给我买烧鸭吃嘛,山下的烧鸭可比你做的好吃多啦。”
“哎呦呦,看来音儿这是嫌弃上爷爷了。”
高大的影子嘴上充满了委屈,双手却是朝着另一面墙壁一探,轻轻地揽过了另一面上,与其相比矮小的多的影子。
可即便是融在了一起,两道影子的绝大部分还是被一条自墙角延伸向上的分界线分割了开来,高大影子所处的墙面很是黯淡,可矮小影子所在的墙面却是被灯火照的透亮,俨然是两个世界。
可无人在意。
“才没有,我嫌弃的只是你做的饭而已,你放心好啦,我嫌弃烧鸭都不会嫌弃你的。”
被抱起的小小影子抬手拍了拍高大影子的脑袋,在一番“可靠”的安慰过后,他又问道:“所以可以给我买烧鸭吃了吗?”
话音刚落,小小的影子突然被高高抛了起来,猝不及防的惊呼在被接住的那一刻化成了一阵清脆的笑声,高高的影子贴到对方的脑袋上,也跟着笑道:“爷爷可没那么多钱,你要是想吃啊,钱你得自己去挣。”
“那我就挣爷爷的钱好啦。”
小小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喊道:“爷爷把活儿都交给我就好了,我有法术,力气还比你大,你上次和我掰手腕都没掰过我呢。”
“是嘛?那等爷爷老了,走不动了,可就全靠音儿来帮爷爷了。”
听到这样的童言童语,高大的影子欣慰又无奈地长叹一声,放缓声音,轻声道:“这样吧,你只要早早睡觉啊,等我收拾收拾,明天我们下山……”
“买一只烧鸭吧。”
烛火猛烈地摇曳了一瞬,两面土墙便隐入了黑暗中。
可等蜡烛重新被燃起,它能照亮的,只剩下了一面墙。
矮小的身影已经变得高大了许多,可阴影映在墙上,却是显得更加渺小无助。
已经十三岁的少年循声回头,看向如今瘫软在床榻上,整个脑袋都被包裹在一顶厚重绒毛帽里的老人,挂在眼皮下的黑眼圈让他的一双黑瞳显得很是浑浊,就连明亮的烛火都照不透他眼底的一片死寂。
当年嚷嚷着要吃烧鸭,要挣爷爷钱的孩子如今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他默默把手里端着的烛台搁在堆满杂物的木桌上,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床边。
即使已经将门窗堵的严严实实,秋日扑来的寒风依旧从肉眼不可见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摇晃着蜡烛的火芯,晕开了倒映在土墙上的影子。
单薄的道袍遮不住风,少年觉得冷了,便起身为老人仔仔细细地掖了掖被子,从头到脚,把人裹的严严实实。
在这中途,他一直没有看向老人的脸,只是沉默无言地盯着他的双手落下的地方,就好像这是一件需要专心致志才能做好的事情。
“音儿……没钱看病,不是……没钱吃饭,别怕,买去吧。”
当他开始整理老人戴在头上的保暖帽时,那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疲惫而一直眯着眼睛的老人低声说道:“还是说,你想吃我做的饭了……呵呵。”
说到最后,似是为了提醒少年这只是一句玩笑,老人有气无力地咧开嘴角,发出了如同窗户纸被风撕扯开来的几声轻笑。
可紧随其后的,却是老人急促的喘息。
就像是一条突然被搁置到岸上的鱼,对方张大嘴巴,拼尽全力地汲取着周遭的氧气,每一次身体的起伏都带着胸腔快要被压垮的沉闷声响,丝丝缕缕的气从鼻腔和嘴中爬出,却只有更少的气体勉强钻进肺里。
“爷爷!”
少年的脸色唰的惨白一片,他赶紧回身,想要去拿摆在桌上几乎堆积成山的药罐,可脚刚刚跨出两步,他的左手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刺刺的,带着无法忽视的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少年晃了神,本就困顿的脑袋再也无法派出任何指令,他只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摆在桌子上的蜡烛。
“音儿,我开玩笑的,别怕,爷爷在这儿呢,来,来坐。”
身后传来了手掌拍打木椅的轻响,伴着连贯的话语,让少年的心头一颤,眼眶跟着红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