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他哆嗦着嘴巴唤了一声,可却是迟迟没有回头。
他不明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马上就要不行了的老人如今从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就像是这世上存在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它帮助老人托举起了那些文字,让老人在这一刻……足以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不!
不祥的念头被少年慌乱斩断,就在此刻,他好像也变成了一条鱼,暴露在陆地的空气里,吸入陌生且不适应的氧气。
“爷爷在这儿。”
他又一次听到了老人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稳,低沉,每一个字都浸润着久违的温柔。
爷爷在那儿……
终于,少年转回了头去,一点,一点,将身后的一切收入眼中。
那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的老人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气,竟是挣脱了病体的束缚,从那张已经躺出凹陷痕迹的床榻上坐了起来。
对方靠在床侧的土墙上,看着少年,半睁开的一双眼睛微微弯起,整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朦朦胧胧,却还是呈现出了慈祥与温柔。
看着这一幕,少年不禁睁大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浅薄的认知和没来由的惶恐让他根本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他慢慢靠到床榻前,弯下腰,伸出手,想要确定面前之人的真实性。
可当他注意到老人闪闪发亮的双眸时,少年僵硬的嘴角迅速上抬,露出了一抹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
“音儿。”
他看着面前的老人嘴巴一张一合,喉口滚动,从中吐出了一串话语:“我们还有多少钱?”
“六万块。”
少年的眼睛眨都没眨,依旧牢牢盯着老人瘦削的面庞,嘴上却是语速极快地回答道:“外加零零散散的小钱,还多七百三。”
他对钱原本没有那么敏感的。
直到他听到,治一场病,要用四十万。
从那时起他就深刻意识到,没有钱,会要命的。
钱就是命。
“六万嘛……哈哈,这不是还有很多嘛。”
可话音刚落,坐在他面前的老人却是松开抓住他胳膊的手,呵呵笑了起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们这是没钱吃饭了呢,去吧,去买个烧鸭……”
“不要。”
可话还没有说完,少年就直接选择了拒绝。
他死死攥住老人缩回去的那只手,轻声道:“烧鸭太贵了,我刚挖的野菜还没吃上,浪费钱的事就不干了,更何况……”
“我不打紧。”
包在他手心里的手掌微微一颤,老人的声音紧随而至:“我现在感觉很好,身体不痛了,很轻松。”
“音儿,你这几天吃的什么,我都看着呢,吃我吃不下的糊糊,还是用开水煮的菜叶子,那都不是你该吃的。”
“你能吃,我也能吃,没什么不能吃的。”
少年的手攥的更紧了,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越来越轻:“钱只要花的少,吃这些……”
“可是我想吃了。”
“好。”
听到老人想吃,少年想也不想,话未说完便改了口。
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刚刚落下,他的心里就没来由地一突。
这感觉很突然,稍纵即逝,但却在少年的心里留下了一行难以磨灭的烙印。
但看着老人在烛火下闪烁着点点光亮的黑眸,他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没关系。
他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从山上跑到山下,他只需要六分钟。
“你等我。”
少年凑到老人近前,小心翼翼,却又郑重其事地强调道:“我很快回来。”
“好,好。”
老人笑着答应着,就像从前一样。
不论面前的孩子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老人都会答应下来。
只是这一次,对方多加了一个条件。
“音儿,你现在帮我……从里面那个房间,找出来一个黑盒子。”
老人看着少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说道:“你小时候见过的,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
“它跟着我,我带着你,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两支蜡烛。”
“我想再看看它们。”
“我……”
“我想它们了。”
烛焰无声地摇曳着。
少年无言地站着。
他侧头,看向那摆在木桌上的烛台,盯着在其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他的注视下,那火焰越燃越高,越燃越旺,木桌倒映着火红的颜色,墙壁倒映着火红的颜色,就连房顶都倒映着火红的颜色。
噼!
啪!
他听到了火焰吞吃一切的咀嚼声。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起来,他又迟钝地转过头去,重新看向床榻,看向老人所在的地方。
可那里,如今只剩下了一扇窗户。
窗外倒映的,是一片火红的颜色。
就像静静燃烧的烛火,在朦胧的泪中跳跃,攒动,化作一只展翅翱翔的太阳神鸟,点亮了暗无天日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