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在校场内发生的一切，因为萧凌不曾要求保密，所以当她沐浴更衣完毕后，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酇宁侯府。对于女公子的亲卫队将接受新的训练之法这件事，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更多的人则是好奇。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前萧凌所要应对的，却是跪坐在自己身前的刘琦。　　原本沐浴之后，萧凌就想要萧岱去询问刘表对于襄阳城的处理方式。没想到一进书房，就看到了刘琦正同萧岱说话。萧岱解说之下，她才知道刘琦早早到了。只因她在沐浴，故而迟迟不通传，只在书房陪着萧岱说些事情。　　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若以襄阳之事问刘琦，刘琦必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吧。　　萧凌先向萧岱请了安，又顺便提了下早间亲卫队的事情。萧岱自然赞同，当即亲自下去安排，却将书房让给了自家女儿。　　直到萧岱出屋，萧凌才端坐下来，好好的打量了一番刘琦。　　温文尔雅，姿貌清秀。这是萧凌对刘琦的第一印象。　　“子玉，让你久候了。”萧凌循着记忆中的信息，用亲切熟稔的口气，问候眼前人，“既然辰时就来了，怎么不让人来通传？”　　子玉是刘表长子刘琦的字。两人年岁相仿，自小便因父辈的关系，亲熟无隙。　　当年刘表因为党锢清流的原因，被迫远离朝政，虽是宗室却难展抱负。甚至一度遭到缉捕，四下藏匿，居无定所。所幸萧岱出手援助，让其渡过难关。后来更是在大将军何进面前举荐刘表，让他出任北中军侯得以重回朝堂。两家人便是在那时结下的交情。　　“阿凌！”刘琦殷切的望着萧凌，掩不住心中的激动，“昨日固安说你受了伤，当时我就想来看你。不过阿父硬要留我一起参议大事，故而拖到了今天。阿凌，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怪你什么？”萧凌微微一笑，“你是家中长子，理应替父分忧。世伯主政荆州在即，你又怎好为了看我而偏废了正事呢？若真是昨日就来，我倒要怪你公私不分了。”　　“是，是。阿凌你说的不错。”刘琦附和着应下，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似乎在萧凌面前，他总是考虑不够周全。而今日见面，更让他觉得两人之间隐隐多了一份隔阂。原本殷切的目光，此刻渐渐变得黯淡。　　“子玉，其实你能来看我，迟早又有何异？我都一样高兴。”萧凌也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于是安慰了一句。随后便转了话题，“子玉，昨日诛贼后，局势可还稳妥？”　　“稳妥，稳妥！”一听萧凌说高兴，刘琦的神情便又兴奋起来。他毫无保留答道，“昨日诛贼之后，异度先生就遣人四下收编宗贼部曲，想来过不了多久，便可悉数招安。”　　“哦？异度先生倒是好快的动作。”萧凌点点头，想着所知的历史轨迹，试探性问道，“那襄阳城呢？张虎、陈生这两个贼寇聚众数千人，可不是一般的宗贼可比。不知世伯如何安排？可要我阿父出兵相助？”　　她故意岔了道，说出和历史相悖的选择。就是想要进一步验证，历史到底是否还按着原有的轨迹前进。　　“不用，不用。阿凌你这些日子就在府上好好养伤吧。”刘琦连连摆手，看起来心情不错，“阿凌你有所不知。异度先生昨晚就已经分析利弊，定下了说降之计。阿父也觉得可行，便交由异度先生去做了。”　　刘琦便将昨晚议事，蒯越如何分析时局、庞季如何反驳刘磐出兵、两人又如何请命定下说降之计，一一同萧凌讲了个遍。　　而后，又听他心有余悸般叹道：“阿凌，昨晚我真担心。万一襄阳城拒不受降，那可如何是好。你知道的，若是强攻的话，会死很多人。”　　“子玉从来都是这般心善。”萧凌夸了他一句，心中却是想着，“这历史的走向，果真还是没什么大变化。这襄阳城，最终还是蒯越和庞季去说降的啊。”　　得到萧凌的夸赞，刘琦又神色明朗起来。　　萧凌得到了自己想要验证的结果，便没有心思再想浪费时间。无奈刘琦兴致颇高，竟又拉着她说起往日趣事，滔滔不绝，似无尽头。　　尽管原主和刘琦的感情不错，但似乎原主也并未真正明白刘琦的心思。隐隐在原主的记忆中，萧凌是将刘琦当做兄长看待的。　　然而来自千年后的灵魂，又如何看不出刘琦眼中的不同寻常呢？不过很可惜，现在的萧凌虽懂，却不会去接受。　　“少年啊，你很恬噪呢。”心中默默吐槽，面上却露着微笑。一边倾听，偶尔还点头应对几句。　　直到午时临近，才不得不下令逐客。只见萧凌忽然皱起了眉头，然后伸手摁住了自己的额头，轻轻的吟了一声。　　“阿凌？你怎么了？”兴头上的刘琦被这一声轻吟打断，才发现萧凌手抚额头，面有痛苦之色，“阿凌，你不舒服吗？”　　“嗯。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困了。”萧凌软软的应了声，显得很是疲惫，“子玉，我头好晕。”　　刘琦脸色一变，急急起身来扶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最后只是虚虚抓在了萧凌的衣袖上，急切道：“阿凌，是不是昨日受的伤，落下了什么暗疾？”　　“我也不知。”萧凌也不抬眼，只是摁着自己的额头，“刚才听你说话，忽然就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头颅里嗡嗡的响，吵得就像要裂开了一样。”　　“啊！是我吵到你了吗？”忽然一个顿悟，刘琦自责道，“阿凌，对不住，都是我不好。你头上有伤，我却一直说个没完，唉，我真是……”　　萧凌偷偷抬眼瞥了一下，见刘琦面色大变，手足无措，心中不觉叹了口气。她有气无力道：“子玉，不关你的事。你且不要说话，让我静一静，可好？”　　“好！好！”刘琦神色难安，忧道，“阿凌，我去找世叔？”萧凌点点头，并不说话。刘琦退了出去，在门口处又对她拜了一礼，“阿凌，那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才匆匆而去。　　“呼！这柔弱装的，我自己都快受不了。”待到脚步远去，萧凌才甩下手臂，如释重负一般，直接四仰八叉躺倒在席上。　　“蒯越和庞季入襄阳说敌，这倒和历史吻合。可是刘琦刚才的话中，为什么要刻意提到蒯越请命的那些理由？蒯越这是嫉妒我一介女子杀贼立功，还是……”萧凌静静的躺着，不顾形象的曲起一条腿，用拳头捶打着大腿上的肌肉，“这个蒯越，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凌！阿凌你怎么了！”　　忽然，屋外一阵叫唤和脚步声逼近。萧凌一个激灵坐起来，端端正正坐好。下一刻，就看见萧岱神色紧张，大力推门而进。　　“阿凌，你……”萧岱看着自家女儿好端端的坐着，正冲他微微露笑，不免心中疑惑，“子玉不是说你头痛的厉害么？”　　萧凌拜了拜，笑吟吟说道：“阿父勿忧，那是我骗他的。”　　“骗他的？”萧岱望着女儿藏着狡黠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什么。紧张的神情顿时松了下来，笑骂道：“你这孩子，胡闹！骗人总也要有个度啊。你是没看到，刚才子玉失魂落魄那样子，真以为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呢。”　　“谁叫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吵得我头疼。”萧凌瘪瘪嘴，一副小女儿架势。　　“你啊，还这么任性。”萧岱宠溺的瞧着女儿，掩不住的欢喜。忽然，他问道：“阿凌，你中意子玉吗？”　　“啊？什么？”萧凌冷不防吓了一跳。　　稚女封侯，不是汉灵帝为儿子预定的媳妇吗？　　怎么？如今灵帝驾崩，少帝又在月前被董卓毒杀，献帝又是一介傀儡，便宜老爸就想留后路了？　　难不成便宜老爸想扎根荆州，抱刘表这条大腿了？　　自己终于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命运？　　许多念头在萧凌脑中闪过，她觉得自己竟是理不清头绪。但前世练就的本能让她很快镇静下来，淡淡问了句，“阿父，你适才说什么？女儿一时走神，没听清楚。”　　萧凌问完一句，便定定的凝视着萧岱。　　“为父是想问问你，对于子玉，你可否中意？”萧岱也注视着女儿，一脸的严肃。　　这一次萧岱说的很清楚，萧凌也听得很清楚。　　萧凌只觉得书房内的气氛为之一凝。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惯用的以前世的技巧，先要做一番评估和判断。她想知道，萧岱问出这个问题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如此一想，她的心更加镇定。　　对视着萧岱的眼睛，萧凌微微一笑，淡淡道：“阿父何出此问？女儿在回答之前，倒是想先问问阿父，对于子玉，我中意如何？不中意又如何？”　　“哦？”萧岱严肃的表情慢慢化开，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缓缓道：“你若是中意子玉，那我便将你许配给他。萧刘两家就此结为姻亲，我萧家也从此落户荆州。”　　“若我不中意呢？”萧凌自然而然接了一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层。　　“若是你不中意，那我便助你刘世伯站稳荆州之后，继续举家南下，去到先帝诏令上所指的地方。”萧岱诚然而答，丝毫没有替她做主的意思。　　“哦？”萧凌挑了挑眉，心中反倒是糊涂了，“怎么听便宜老爸的意思，此中另有隐情？”　　她心思一转，又问道：“阿父可否细说。为何中意与否，却是截然不同的去留？”　　萧岱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今日早间，你尚在小校场的时候，子玉就来了府上。”他见萧凌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他先是替父道了谢，然后又将昨晚议事的经过悉数告知，最后隐隐向我暗示了你的婚嫁之事。你可知，这背后的意思？”　　萧凌回想起刘琦刚才也对她诉说了同样的内容，又想起他特意提了蒯越的事情。顿时眉间一跳，有些事渐渐明朗。　　难不成是此次萧家出力太甚，威胁到了荆州本地士族的利益？所以蒯越才一定要和自己比个高下，亲自说降以表其功，确立刘表主政荆州后的集团地位？而刘琦暗示联姻，不过是想保住萧家不受本土世族排挤？又或者说，是刘表想要萧刘联姻共抗本土世族，以防被架空？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萧岱凝重的眼神。萧岱望着她顿悟的模样，微微一笑道：“阿凌聪慧，已经想到了此中的关键。”　　“阿父！”萧凌情不自禁喊了一声，真心佩服这个便宜爹的洞察之力。她见萧岱笑中有深意，故意反问道，“阿父，那依你之见，女儿是嫁，还是不嫁？”　　“嗯？”萧岱挑了下眉，“适才为父不是已经说了么，两条路，但凭女儿自取。”稍顿，又道，“你是先帝亲封的粉侯，名正言顺！你若不愿，谁都无法逼你。”　　他唰的一下站起来，已经给出了决定，“阿凌，待刘景升在此间站稳脚跟，咱们萧家就此南下吧。”　　“阿父！”萧凌再一次吃惊。这便宜爹，竟真的如此护她。　　萧岱摆摆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肃然道：“阿凌，既然你对子玉无意，那咱们留在此处，不过是多生事端。无论是子玉对你的情意，还是荆州士族对我们萧家的忌惮，到时候都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见到萧凌点头，忽然换了语气，笑吟吟说道：“罢了，都已经午时了。有什么话，咱们膳后再说。”　　萧凌也知道今日之后，家中定然又要有一系列的安排。而原主自从及笄后，便宜爹每次都是同她商量大事的。她知道接下去的谈话内容，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于是整整衣袍站起来，冲萧岱笑吟吟应道：“阿父一说，女儿倒也觉得肚中饥饿了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