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小郎君竟然是渭阳君女扮男装?” 萧岱听着女儿回席后的简单说辞,神色不禁凝重了起来。他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这渭阳君可是董太师的掌上明珠,她不在长安城好端端的待着,却跑来荆州做什么?” 也不等萧凌接话,又自顾自猜测道:“游历增识?或是监视子干兄和昭姬?”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不对不对。”忽又转头询问,“阿凌,你说这渭阳君此行到底何意?她如此隐藏身份,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谋?” 萧岱有些入了魔,好似弄不清缘由,心中便不安。 倒是萧凌洒然一笑,柔柔唤了声阿父,劝慰道:“阿父不必杞人忧天。可不要忘了,这里不是长安。” “哦?哈哈。”萧岱忽的神情一醒,稍愣片刻,却是轻轻挂起了笑容。 他瞧着女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笑吟吟说道:“不错!阿凌说得是。不管这渭阳君此来有何目的,在荆州,她都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萧凌很欣赏便宜父亲的智商。她点点头,轻轻巧巧的说道:“这小娘子是个聪明人。适才女儿同她相谈,已经定下了约。想来往后数日,都不会惹出什么是非来。” “嗯?”萧岱略有好奇,心想适才见两人交谈,好似并不愉快啊。 萧凌一本正经道:“女儿替她保守身份之秘,她便安心只做恩师一学生尔。”说完兀自倒了杯酒,慢悠悠酌了一口。 “你啊!”萧岱眉眼一展,笑吟吟伸手在女儿额头上轻轻敲打了一记,“又威胁恫吓人家了,是不?别以为阿父没看到刚才你俩的交锋。” 萧凌瘪瘪嘴,作势捂了捂脑门,嘟囔道:“知道了还说出来?好歹也给渭阳君留点面子么。” 萧岱哈哈笑了起来,也抓起酒壶倒了杯酒,畅饮了一杯。 喜宴热闹,再无大事。直至天色将暗,各路宾客才酒足饭饱,络绎而散。 萧家人两相会合,便也辞别刘府上下,转回驿馆。 没想到一家人刚回到驿馆,解酒汤、醒酒茶都还来不及喝上一轮,刺史府的信使就登门造访了。 “刘使君要我阿父今晚赴约?”萧凌有些不可思议的瞪着信使,心里早就吐槽一团:怎得刘表今晚不想洞房了?才刚刚散了婚宴没多久呢,就又要开小灶?还是他真老了、不举了?面对三十如虎的后妻,早早寻好借口躲开来? 萧凌瞪着人不说话,只在自己的意识里各种八卦。但刘府的信使却被这个会杀人的女侯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他壮了壮胆子,拱手道:“不错,使君是这么吩咐的。这也是卢尚书的意思。”似乎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哦,使君和卢尚书还说,若是女公子愿意,也可一同前往。” “啊?你说什么?还请我一同赴约?还是我恩师的意思?”萧凌回神,还有些跟不上节奏,她刚刚又恶趣味的吐糟着某种可能,那就是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一起谈论当年的“英勇无敌”。 所以当信使进一步细说的时候,萧凌才收敛了八卦的心思。她暗中揣摩片刻,当即正色道:“好,请回复刘使君,今晚本侯同家父必到。” 信使望向一直没说话的萧岱,萧岱才开口道:“放心回复,今晚本侯同云姬必到。” 信使这才恹恹而去。出来驿馆不久,便觉后背心都已经湿透,心里不觉一阵后怕。刚才这父女二人,皆自称“本侯”的时候,那气势当真有些慑人。他又摇摇头嗤笑一声,而后嘟囔了一句,“这女公子凶巴巴的,有什么好,大公子为何偏偏那般迷恋?” 萧凌自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不少人归为“会杀人”之列。纵然知道,她也只是会笑笑。眼下她所关心的,则是稍后赴约之事。 父女俩稍微收拾,出发前在临时书房内通了个气。两人思绪相近,都猜出此番邀请或是同圣旨内容有关。只是具体为何,却也不好定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凌一语决断,一路上还不忘同萧岱鼓气,“阿父,其实圣旨如何,没什么大不了。最不济,是朝廷不但不收回旧旨,反而催促咱们萧家南下。” “也对,最坏不过如此。”萧岱催马并行,也不再多纠结,洒然应道,“大不了咱们再抗旨,拖些个时日,最后拖也拖到武陵去。” 萧凌一愕,问道:“阿父,你说抗旨?” 穿越至今,萧凌已然习惯便宜爹整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此刻听到萧岱竟有抗旨之意,不觉有些好奇。在她看来,大概像自己这样穿越的,或者有不臣之心的人,才会抗旨吧。 于是心思转了转,又问,“阿父也会抗旨?” 寻常一问,宛如平时戏言。 不料萧岱却是神情一肃,打马停住。转头注视萧凌,嘴角却是勾出一抹复杂的笑意,“阿凌长大了,却也要将为父看扁了么?” 萧凌忽的一紧,情不自禁喊了声,“阿父!” 萧岱抬手打断她,冲她柔柔一笑,并无责备之意。而后转身望天,周身气势一变,竟是嗤笑一声,傲然不屑道:“若真是天子的旨意,为父自然不会违逆。但若是有人欺凌天子、独霸朝纲、假传圣旨,那为父又何须要做愚忠之臣!” 萧凌忽的张大了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萧岱眼中隐隐露出睥睨之色,然后又听他铮然告道:“汉室衰微,人心丧乱。但忠义在心,并不是死抱规矩。阿凌,咱们既然定下南驻武陵之策,那便是千难万险,也一定不得退缩!” 他稍顿,看了看张着嘴一脸惊愕的女儿,抬手扬了扬马鞭,指着前方朗声道:“阿凌,但能匡扶汉室,为父可以不择手段!”又似怕萧凌误会,柔了音色,续道:“阿凌不必担心。今后但有龌龊之事,为父一力担下,必不叫女儿深涉其中。” “阿父……”萧凌喃了声,却无言以对。 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人情练达、善藏锋芒的儒雅男人,内心深处的那腔忠义,竟是如此的炽热。 而他的不迂腐、不作伪,甘愿为信念放下矜持的精神,以及对家人的拳拳爱护,都叫萧凌在刹那间生出一种想要膜拜的冲动。 作为一个穿越者,几个月来的顺风顺水,让她一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而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并不雄壮的文人,却是异常的高大。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时代,重新审视所谓的文人气节。 “走!阿凌!” 就在萧凌失神之际,萧岱唤她一声。随后一扬鞭,重重在马身上抽了一记,洒然道:“别想太多!圣旨为何,尚未可知。说不定,是大大的好事呢!” 萧凌一愣,随即也展了容颜。她打马赶上,应和着说道:“阿父说的不错,此番圣旨,必然会是大大的好事!” 两人心思坚定,不多久便到了刺史府。府门口的红绳彩灯尚未撤去,似乎还留着白日里的喜庆欢闹。心腹之人早早等在门口,待两人一到,便急急引了入内。 父女俩行到书房,才发现屋内等着三人。上首坐着刘表,右侧坐着卢植和蔡琰,而左侧的两处席位却是空着。一眼之下,便知为何。父女两人也不客气,分别落座。 刘表挥手示意心腹退下,随后朝卢植一拱手,亲切道:“子干兄,自家人都到齐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他此时所用称谓、词意,都明确表示着某种立场。而卢植也是神色一松,点了点头,转而对蔡琰道:“昭姬,将圣旨拿出来。” 蔡琰不发一语,只是郑重点了点头,然后取出圣旨,却有两道。她起身交到刘表身前的几案上,随后退回席,静坐不语。 “嗯?”刘表见蔡琰神色凝重,也不擅开圣旨,而是转问卢植道:“子干兄,这是何意?” 今日婚宴时,卢植就曾向他暗示。待喜宴后,卢植果真私下相约,提出入夜相谈,更邀请萧岱一并到场。当时他便猜到几分内情,猜测应是朝廷圣旨有关萧岱之事。本想着皆是熟人,先叙旧情,再说公事。不想卢植竟是开门见山,而且观蔡琰表情十足严肃,暗道这圣旨内容定然出人意料。 不及刘表猜测许久,卢植已经开口,“今日在场皆不是外人,老夫就直说了。”稍顿,沉声道:“荆州送达朝廷的奏表,朝廷皆已批复。一应人事,大多按着州府推荐所定。唯独事关酇侯及萧家,朝廷却未按州府推举而裁。” 萧凌神色一紧,转头望了眼萧岱。萧岱面色沉稳,冲她默默点了点头。两人来时便想过许多,此时倒也不动声色。 刘表却显得有些惊讶,脱口问道:“怎讲?难不成朝廷还要催促萧家南下?” 卢植摇摇头,神情有些纠结,只说道:“也不是。”然后指了指刘表身前几案上的其中一道圣旨,示意道:“事关酇侯,在此卷内,景升自阅之。” 刘表闻言展卷,神色肃然,屋内气氛一片沉静。 蔡琰也是喜宴回馆驿后才从卢植那里得知了圣旨的内容。此刻暗中观察刘表的神情,见他脸色一惊一咋、连番变化,不免心中又是一阵叹喟:如此旨意,确实足够惊人。 片刻,刘表收拢圣旨,转头瞧着萧家父女,随后有些怔然的将它递给了萧岱,下意识的问了句,“贤弟,此事你以为如何?” 萧岱接过圣旨,也知道刘表不急要回应,当下展来一看。看不多久,便同刘表一般,脸色变了几变,兀自喃喃道:“朝廷此举何意?” 萧凌自从进屋落座,一直暗中留神。此刻听闻萧岱喃呢,又见他读了圣旨后也是如同刘表一般的神色变化,当下再不按捺,擅自从萧岱手中抽过圣旨。 纵然刘表、萧岱惊诧表情在前,萧凌心中已有几分准备,但不想一览之下,犹是大吃一惊。 内中追述萧家历代的功勋忠义自不必说,其后赞誉萧岱才华能干、忠心效国并因此授命为武陵太守亦在所判之内。唯独瞧见关于自身的那一段,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萧氏女凌,圣德伟懋,规矩肃然;休声美誉,天下所闻;文韬武略,巾帼丈夫……拜为将军,赐号凤仪,着荆州平寇扫逆之责……” 感受到屋内其他人的目光,萧凌强自按捺心绪,缓缓将圣旨递送了回去。她此时的神情亦如先前蔡琰、刘表、萧岱一般,有些失措的抬头望了眼卢植,然后幽幽问了句,“恩师,朝廷如此誉我萧家,究竟是何用意?” 卢植瞧了她一眼,并无任何恭贺之词,反而轻哼了一声,反问道:“云姬聪慧,竟瞧不出来此中真意么?” 萧凌一凛,立马从激动中回神。细思极恐,竟不自觉额头渗出冷汗。 萧岱和刘表两人也是神情一紧,各自沉思起来。 蔡琰早于三人获知,故而早早有所思量,亦早早同卢植有过相商。此刻见时机差不多,便自轻咳一声,幽幽解说道:“其实,这并非朝廷和圣上的真意。”她见三人都举目望她,又道,“这是董卓老贼的毒计!用来离间萧刘两家情义的毒计。”不及旁人询问,继续解释道,“家父委身伺贼,恰巧是这道圣旨的拟草人。卢尚书事先得知,心中顾虑,才同我商定不发,故而今日并未当场宣旨。” 卢植此时跟进,瞧了眼刘表,直问道:“景升,你实话告诉我。若我当场宣旨,听得其中内容,你是否会心生嫌隙?” 刘表脸上肉一抽,摆摆手道:“惭愧,惭愧。”叹一口气,自嘲道,“方才我看到这圣旨,确实心中有些不舒服。”他干笑两声,又诚实道:“总有种被旁人喧宾夺主的味道。好似我这刺史的风头,要被贤弟一家盖过去了。” “兄长说笑了。”萧岱及时一拱手,表态道:“兄长荐我出镇武陵,董贼却以朝廷名分如此大做文章,还另行加封阿凌。如此浅显之计谋,兄长稍加思索,便不难识破。” “阿父说的不错!”萧凌同时应和了一声。她眉眼无害的瞧着刘表,浅笑道:“董贼拜我为将,还着荆州兵事。这不可笑至极么?这荆州军政之事,自然是要世伯一手所握。”她提高音量,似表决心,“董贼想要咱们自家人内斗,阿凌才不中这等鬼蜮伎俩。” 她一段说完,暗中留神。见刘表眉眼展笑,立马又换上得意之色,欣喜再道:“不过这凤仪将军一职,阿凌倒也乐得要了。白白拿它两千石俸禄,何乐不为呢?”说罢掩嘴而笑,只是眼底却笑意不及。 “哈哈哈,贤侄女说的好!”刘表哈哈笑道:“董贼恶毒,使出这等诛心之计。幸好我等识破,叫他空算计一场。”稍后话锋一转,却也道,“不过贤侄女既然授了将职,总还是要多少履行些职责的。” 萧凌秀眉一挑,不及思虑,刘表已然自顾自说道:“正好酇侯出镇武陵,听说那里盗贼猖狂、蛮人多有劫掠。如今得了朝廷这旨意,贤侄女随父南下,平寇扫逆,更是名正言顺。”他大手一挥,似承诺道:“待到临行,我予贤侄女兵士两千。各部人马,任由挑选。至于粮饷,支度一季之用。” “多谢世伯。”萧凌抱拳而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