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阳照亮了大地,新的一天生机勃勃的降临在江陵城。 江陵城里的百姓们小心翼翼的隔着门缝张望,或是从窗户口探出头来,胆大些的则干脆走上了街道。 昨天傍晚的时候,城里的贼军一队接着一队的出去。之后到了半夜,城门口呼声大作,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吓得百姓们都不敢安睡。 有人说,这是贼军出城劫掠了周边的乡县,掠拐了一些人口回来。那些惨叫声,肯定是进城时有人顽抗被杀的呼叫。也有人说,贼军出城是因为官兵攻打了枝江城,他们要去救援。之后城里的喊杀声,说不定是官兵打进来解救江陵百姓了。 但无论如何,夜里的恐慌和混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就归复了平静。只是黑灯瞎火、兵荒马乱,没人敢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天亮了,一切依旧平静,担惊受怕了一夜的百姓们终于走出了家门。 很快,城里的百姓就听到了一个让他们欢欣鼓舞的消息——官军攻下了江陵城,贼首段奎的人头正悬挂在城门上。 刚开始消息传开的时候,很多百姓都还不信。直到他们在街道上看到一队队官军,才终于信了。 只是他们看着这些官军,都觉得十分好奇。这些兵个个精神饱满、意气奋发,在军官的带领下,井然有序的在各处街道上巡逻喊话、安抚百姓。 他们也在墙上贴告示,甚至主动同缩在街角的几个小乞丐说话,然后还给这些小乞丐分发食物。 百姓中有个老翁壮着胆子去问话,然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就站出来同他攀谈。 周大牛看着战战兢兢前来问话的老翁,赶紧露出一副和善的面孔。他生怕自己长的凶,吓坏了百姓。将军可是说过的,咱们凤仪军为民而战,对百姓一定要友善。 他主动上前搀扶住那个老翁,和颜悦色道:“老丈别怕,咱们是凤仪军,贼兵已经被咱们给剿灭了!” “凤仪军?”那老翁有些糊涂,“不是官军吗?” “是官军没错。凤仪军是咱们的番号!”周大牛回答的很自豪。 “番号?”那老翁更加糊涂。但他也算有些眼力,一两句对话间,就已经明白这些官军是好人。他放开了胆子,好奇追问道:“既然都是官军,可为何偏偏要叫凤仪军呢?” 周大牛得意道:“因为咱们将军是天子亲封的凤仪将军啊!” “凤仪将军?”那老翁皱起了眉,很是疑惑,“天子……天子怎么给你们将军弄了这么一个封号?这、这凤仪两字不是用在女人身上的么?唉,看来汉室的小皇帝糊涂啊。” 周大牛并不在意这老翁对当今天子的评价,但却有些不满意他对女子的轻视。他似要给什么人正名一般,傲然道:“咱们将军可是大汉朝四百年来唯一的女将军!” “什么,女将军?”那老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女人也能做将军?你、你们都能服气?” 周大牛开始有些不高兴起来。但他谨记将军的话,不能和百姓起争执。故而话语变得客套起来,只是敷衍着安抚了那老翁和渐渐围涌过来的人群几句,就带着手下的兵士们去了另一处街区。 他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劲的嘟囔着,“女人怎么就不能做将军了?咱们将军可厉害了。” 正如许多年以后,他骄傲的告诉自己孙辈们,“你们可知道当年带着大家打天下的女将军,是多么的英姿飒爽、军威赫赫。”周大牛一点都不认为在这样一个女人手下当兵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很服气、很自豪。 他当兵那么多年,除了大多数时间混饭吃以外,就是打一些稀里糊涂的仗。赢也好,输也罢,拼的都是人命。若不是自己机灵再加有些武艺,估计也早早不在人世了。 但是凤仪军不一样。凤仪军不但打胜仗,而且还赢的明明白白、干净利落。就他所率领的屯而言,前后两次伏击战,总共加起来才只有一人重伤、九人轻伤。哪怕整个凤仪军,这一天一夜打的仗加起来,包括最危险的赚城之战在内,听说也才死了三十几人。 这是怎么样的战损?他有些不敢想象。 他忽然想起一个词,叫什么“用兵如神”。他觉得用来形容自家将军,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要知道从昨天早晨出兵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一天一夜,将军就带领大家连战连胜,一路大捷。 诱敌伏击、乔装赚城、围点打援、智取江陵。 不但轻而易举攻下了枝江,而且还不动声色收复了江陵。 虽然后来的战斗是黄司马指挥,但听说也都是将军事先定下的计谋。 料敌先机,决胜千里! 他觉得,这样的将军,一定不会是凡间的女子。 “哎,你们说,咱们将军会不会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啊?”周大牛禁不住将自己心中的念想问了出来。 他瞧着周边的士卒们诧异的盯着自己,赶紧解释道:“你们看,咱们将军会练兵、会布阵、会用计,还能登城杀敌,这可绝对是有仙法啊。”他怕手下的人不认同,又补充道:“听说昨日那场赚城之战,将军一个人就砍杀了五十余名贼寇。赚城同去的两百人,几乎人人都受了伤。唯独咱们将军,一丁点伤都没有。这不是神仙,还能是什么?” 兵士们没有人回答他,却都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周大牛看见手下的兄弟们都一个劲的点头,觉得自己说得太对了。 “将军就是仙女下凡来拯救这个世道的!”周大牛笑了起来,连走起路来都开始带了风,“若是一直跟着将军打这样的胜仗,或许那个万民安乐的世道,很快就能实现了吧。” 萧凌不知道她在某些人心中已经成了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神仙。 可事实正好相反,萧仙女凌此刻却在枝江县衙的临时宿屋内,承受着刘琦大公子滔滔不绝的唠叨。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程度的不耐烦。只是乖巧的像个闺阁娘子,靠坐在床榻上,垂首恭听,诺诺点头。 无它,只因自己受伤了。 左侧腰肋间,被扎了一个深约三分的伤口。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伤。三分深度,换到现在来说,不过一厘米而已。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受伤,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或是自己某一次夹住长戈拖拽敌人时,戈援枝尖勾破了铁甲的连接线,从缝隙处卡进去扎到了肉里。 只是她当时杀得兴起,又早已浑身浴血,哪里还会注意。之后又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并未察觉异样。 若不是刘琦失了态在城门口抱着她长时间不肯放手,她觉得这伤根本不会被人知道。 她当时被刘琦抱住,虽在面上温柔伊人,但无一刻不在寻思解脱借口。正好那时觉得腰肋间有些刺痛,她以为是刘琦将自己勒得太紧,导致腰肋处的铁甲挤压身体所致。 于是她便自作聪明样的装了个死,软在刘琦怀里娇弱的喊了声,“子玉,你快放开我,我、我很疼……” 本想借机戏弄一下刘琦,也正好有借口抽身。没想到刘琦壮了胆子一模她腰身,竟真的摸出一手血来。 然后……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成了保护动物,而且还顺带又被检查出了七处伤口。 天地可鉴,那七处真不能叫伤口,顶多算是刮擦好嘛。 刘琦叨叨絮絮说着什么,她基本没有听进去。她此时心中想得,却是刚才魏延来通报的事情。 “阿凌,此事我不能帮你隐瞒,等世叔一到,我必须告之。”刘琦振振有辞,责备的语气中夹杂着更多的关切,却又自说自话。 萧凌无奈的冲他一笑,而后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你要告诉我阿父我没意见,可你拦着我不让去见客是为什么呢?”她直起身,偏头瞧着刘琦,调侃道:“难不成你想要金屋藏娇,将我一辈子关在屋子里?” “我!”刘琦一滞,脸上顿时泛起些红晕。他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道:“你现在好好养伤,不准去见那些人!” 萧凌叹了口气,认真解释道:“子玉,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她说完,很利索的掀了薄毯起身,只穿着贴身小衣,在刘琦面前转了个圈。 “你!”刘琦先是一愣,又立马转过身去,期期艾艾道:“阿凌,你、你怎么……”他羞于启口,最终换成了另一句,“你也不怕伤口裂开。” “哼,装给谁看!”萧凌轻嗤一声,忍不住勾嘴一笑,故意撩拨道:“你昨日强行解我衣衫的勇气去哪了?占了便宜又来装君子?看不起你!” 刘琦急的要跺脚,“我、我昨日只是替你卸甲啊!” “那有什么区别!”萧凌继续无理取闹,“你卸个甲都快把我摸遍了。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我没、没……”刘琦已经急的连辩解都不利索了。 瞧着刘琦一副热锅上的蚂蚁模样,萧凌终于心情愉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此时已经穿好了外衫,又是一副英姿飒爽模样。她将刘琦拽转身来,笑嘻嘻道:“好啦子玉,我跟你说笑呢。” 她看着刘琦脸上的窘态消去,又一本正经道:“子玉,我不闹你了,跟你说些正经事。” 刘琦无奈的笑了笑,却在萧凌开口前,替她说了接下来的话头。 “阿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瞧着萧凌,目光未曾移开半分,真诚道:“我知道那些客人很重要。他们都是当地的豪强,也是阿父之前一直想拉拢却没有成功的人物。这次贼兵作乱,正是因为他们选择了自保,才让枝江陷落的。我也知道,若是这些人能收服,对于枝江日后的治理会方便很多。我知道你想为我治理江陵打下一个好基础。可是……”他稍顿,整理了一下情绪,柔了音色,“可是他们现在来见你,免不了又要同你一番勾心斗角。我担心你太过操劳,累坏了身体。” 他忽然近了一步,将萧凌轻轻搂了搂,附在耳边轻轻道:“其实我知道你的伤不碍事,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萧凌暗自一叹,起手将他轻轻回搂,又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真心实意道:“子玉,多谢你总是想着我。你、你真是个好人……” 她从刘琦的怀里脱出,取了军刀便自出门。刘琦也不再留她,只在身后默默凝望。 屋外魏延一直守护,见萧凌出来,当即问候,“女公子,伤势可要紧?” “一点小伤,大惊小怪!”她一改屋内的柔情俏皮,已然冷硬凌厉。脚下步履轻快,直往县衙二堂而去。 待到二堂,果真不少乡绅士人等候。众人见萧凌到来,纷纷恭维拜见。 岂料萧凌面无表情,丝毫不予还礼。而是直落落往主位上一坐,军刀重重的往桌上一落,怒喝道:“尔等还有脸来相见!全给我拖下去砍了!” 毫无征兆的发难,便连魏延也为之一愣。但很快,他就醒过神来。他从不问对错,只遵主命。当即传令道:“来呀,将人拿下!” 一队卫兵立马冲进堂内。 “将军何意?吾等有何罪!”多数人并不服气,抗争辩驳。 “谁敢动手!”也有少数自持勇武的,已经拔刀相向。 霎时,堂内一片混乱。 萧凌一眼扫过,真是众生百态。豪强们有恃无恐,转眼就从恭维变成了对抗。 “嗬,胆子倒都挺大的么?想造反不成!”萧凌喜怒难辨,含笑抬手阻断了卫兵们的行动。 “吾等不敢!”这些人也不怕,顺势反问道:“将军要杀人,却不知吾等何罪?” “何罪?”萧凌笑了起来。她似乎在笑一件很滑稽的事情,笑了一会,忽的面容一寒,冷然喝道:“助纣为虐,罪同叛逆!” 她一声喝完,便自挺立身躯,厉声道:“贼兵杀官劫府,尔等坚守自保;贼兵劫掠百姓,尔等冷眼旁观。这便是大罪!尔等以为,只要不从贼,便是无罪么?可是尔等想过没有,正是尔等的冷眼旁观、坚守自保,才致使贼子逞虐,百姓罹难。尔等可知,这半月多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暴尸街头?尔等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众士绅一时愕然,呆立不辩。 “来人!拖下去砍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