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靖睁开眼时,眼前浮现出大虎那张胖乎乎的脸。大虎垫着脚站在床头,看着上铺满头大汗的宁靖,一边摇晃着他的胳膊一边叫道:“靖哥,靖哥!” 宁靖挣扎着坐起身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大虎道:“快溜儿的,你的电话,快去接。”继而又关切地问道:“咋的了?又做噩梦了?” 宁靖道了声“没事儿,还好”就披起外套下了地,趿了着鞋,迤逦歪斜地下楼去门卫室。大虎看着他出门,对正在打《红警》的小毛担忧地说道:“嗨嗨,别打了,你没觉得靖哥最近有点不太正常么?” “老三,放心吧,胜哥都说了,没事儿!过些日子就好。”小毛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头也没回。“再说了,他的事咱想帮忙也帮不上啊,就别瞎操心了。” 从二楼宿舍到门卫室,平日只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回宁靖感觉走了很久,脑子里浑浑僵僵的,一阵阵发木,仿佛丢了魂儿似的。 宁靖和宿管阿姨打了声招呼,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贴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立马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靖子。我,大圣。后天晚上我请客,老地方啊。” “哦,怎么又请啊?” “嗨,这不前些日子接了一个大单么,今儿钱到账了,小发了一笔,所以咱哥俩儿好好庆祝下。对了,后天晚上你们禅学社那个什么佛教轮回的讲座,我有点兴趣,正好顺便也来听听。”大圣的声音永远充满活力。“记住喽,五点,不见不散!” 宁靖放下电话,昏沉的感觉消失了大半,人清醒了不少。他伫立了片刻,凝了凝神,把右手举起来看了看,完全正常。 “我说宁靖,你手怎么了?不没事么?看什么呀?”宿管阿姨开起了玩笑,“对了,你最近业务挺繁忙啊,我都应该找你单独收费了。” 宁靖笑道:“刘大姐——,说这话就生分了不是,咱们谁跟谁呀?改天请你喝可乐。” “算了吧,这话我都听了几百遍了,连瓶白开水都没见着呢。行啦,别贫了,赶紧回去吧,一看就没睡醒呢。” 宁靖和宿管刘大姐道了谢,缓缓地往回走,边走边想要是老葛还在就好了。 自从上次宁靖的阴神主动离体后,阴神在当天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就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同样的梦了,每一次都是在梦中同样的地方惊醒,每一次醒来都是同样的满头大汗。特别是近两个月,这种情况更加频繁,搞得宁靖都有点疑神疑鬼的,总感觉这个梦境是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事情。 宁靖跟着葛森曾学过梅花易数,但可惜是半吊子水平,于是就找了大圣让他帮忙起一卦。大圣是个想得开的人,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他听了宁靖的状况后,就说:“你这是庸人自扰,就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外加自己想多了闹的,甭一天到晚没事儿瞎琢磨了,多大的事儿呀。”还告诫宁靖:“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最好别算卦,否则卦象的结果至少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概率会显示出是凶象啊。”这道理宁靖也明白,但事情摊到自己身上,方寸就乱了,所以他还是一再坚持让大圣算。大圣拗不过,就起了一卦:恒之大壮。大圣道:“放心吧,没事儿!活的健健康康的。”对这个结果宁靖是着实满意了,总算心安了不少。可是让宁靖头大的是这个梦境还是隔三差五的来关照他,不愿离他而去。所以宁靖这时就极为迫切的想见葛森,也只有葛森才能帮他破了这个魔障,但可惜葛森已经不在了。 宁靖、大圣和葛森这三人之前是铁三角,虽说不是义结金兰、同出同入,但关系好到比亲兄弟还亲,有事时总能聚在一起,相互照应。之所以说之前,是因为现在葛森消失了,不知道人跑哪儿去了。 上次葛森与宁靖二人阴神离体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大圣和葛森忙于大学毕业论文答辩,而宁靖则一直在忙着高考这个人生第一件大事。这几个月里,三个人联系和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圣和宁靖都住在同一个大院,所以偶尔还找过宁靖几次,葛森却好几个月都没露面了。直到高考结束的那天,宁靖去找了大圣,才得知葛森刚一毕业就一个背包走天涯,寻仙问道、云游四海去了。 对于葛森这样的行为举动,大圣和宁靖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葛森是大圣的中学同学,年纪比大圣还要大几个月。俩人前后桌,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能聊得到一块儿去,所以一拍即合,成了最佳拍档。葛森的性格有点葛,大圣和宁靖也就顺口叫他老葛。用大圣的话说,这就是一神人,地仙级的人物。打小就有神通,刚学会认字就开始参天地知五行了。自从大圣发现葛森是个奇人后,就见天儿缠着他,跟着他修炼了不少时日,这对大圣后来的内功修习颇有裨益。后来大圣又把葛森介绍给宁靖认识,莆一照面,二人就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第一次见面,葛森给宁靖留下的最深印象莫过于其显示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奇本事和那脱俗的长相。前者让宁靖彻底颠覆了三观,把他当做神一般的人物,并且在葛森的影响下,宁靖开始迷恋上了修行;后者让宁靖知道了一个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才能对得起“骨骼清奇、仙风道骨”这八个字。 大圣的真名叫郑法胜,在铁三角中排名老二。大圣和宁靖算是发小,是一个大院里玩儿大的。别看大圣现在海拔高度够高,但十年前,小身子骨跟猴子差不多,又瘦又小,一双小眼睛透着古灵精怪,加上其本人好动,正好又赶上那时候全国热播西游记,所以大家伙儿就借着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给他取了一个大圣的绰号。他本人也没生气,反而觉得这个绰号挺酷,叫着叫着,大圣的名声就享誉大院内外方圆十条街了。不知道是受这个绰号的影响,还是大圣本人也不是个凡人,他此后的经历也是颇为丰富精彩。虽然大圣的爷爷和父亲都是革命军人、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且希望大圣也能子继父业,可他本人却对阴阳五行、八卦斗数、奇门遁甲这些玄幻的道家之术异常着迷,到处拜师学艺,以至于郑老爸经常感叹:“这孩子怕是投错了胎了。” 二十世纪80年代,随着思想的大解放,各类气功武术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兴盛于神州大地。那会儿,大圣痴迷于各种功法拳术的练习,找不到师父就跟着杂志上画的功法讲解图自己练。他现在有时回想起来,也觉得以当时的幼小的身心和狂热的心态居然没练到走火入魔真是万幸了。后来,大圣无意中碰到一位隐藏在民间的太极大家,老爷子平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但偏偏与大圣对上眼了,于是大圣就成了老爷子的关门小弟子。当然这是大圣自个儿家的说法,实际上人家老爷子能收了他,除了他确实是个练武的材料外,剩下全靠他那张嘴了。大圣那张嘴是能把活人说死,再把死人说活的,当初他拜师前没少给老爷子灌迷魂汤。不过大圣也是争气,数年下来,居然也练得两、三名大汉不得近身,隐约跻身高手之列了。 大圣感兴趣的那些玄幻的道家之术乃至修炼内丹,在葛森的指点下,凭着自己的天生悟性,也很快在圈内俾睨群雄了。不过有一次大圣过于托大,修炼内丹时差点把身子废掉,幸而葛森指点才化险为夷,此后大圣谨慎了不少。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杂家”,趁着年轻气盛,大圣经常去调戏马路边的算命先生,“一言不合”就砸人家的场子,每当看到有些骗子被他戏耍到最后灰头土脸地逃跑时,宁靖就在一旁开怀大笑。 大圣大学毕业时,学校已经不包分配了,他先是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大家都很羡慕,可是没想到还没过实习期他就辞职了,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文化公司,美名其曰下海创业。说是公司不如说更像是个个体户,公司正式员工就他自己一个人。大圣的公司就开在宁靖学校的隔壁,所以大圣有事没事就经常往学校跑,找宁靖胡吹神侃。跑了没两趟,和宁靖一个宿舍的同学也都打成了一片,被大家一口一个“胜哥”的叫着。 宁靖也是个命里带华盖的,在葛森的影响下七七八八地学了一些东西,但都是些个皮毛。葛森倒也不在乎他学的咋样,唯有阴神离体这个事,葛森挺重视,还专门探寻了下为什么宁靖这么个悟性一般的人也能阴神离体。当然,探寻的结果只有他自己知道。 宁靖进入人文大学历史系还不到一年时间,大学的生活或者说大一的生活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如果说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相对自由了点,不会再有老师和家长在身边不停地唠叨了。宁靖本以为会有很多的空闲时间可以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但没想到军训就训了一个来月,加上一堆诸如高数、马列之类的这种让他感到乏味的公共必修课大多都放在这一学年里,所以大一的课程安排的很是紧凑。宁靖基本上每天都是过着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好在忙归忙,总算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有根高考的弦儿在脑袋里绷着了。 大圣电话里提到的禅学社是宁靖学校里的一个学生社团组织,一般固定在每周三的晚上举行活动。活动内容也还算丰富,有的时候是大家一块儿学学经义,有的时候是交流心得,还有的时候是去做义工。每月还会邀请一些有名的学者教授进行讲座答疑,要是碰到大圣感兴趣的课题,他都会来蹭听。 宁靖是个逍遥派,自由惯了,原本对参加学生社团不怎么感冒。他一直认为学校里各种各样的社团,主要作用就是让那些还耍单儿的人有个组织找个依靠,在中秋、七夕、情人节这些时候不至于太过孤单而顾影自怜,至少还有组织可以提供温暖。所以他对此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新一期的社团招新是在大一新生军训回来没多久的一个周四下午开始的,集中连招三天。招新头一天,几十个社团沿着主教学楼前的大花园一溜儿排开,展板、横幅、彩旗各种宣传用品五颜六色、五彩缤纷。下课时分,每个摊位前几乎都是人头攒动、喧哗不已,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学哥学姐们卖力地吆喝着,看见下课的新生就亲切地拉过去游说一番。那热情劲儿,让人觉得不报名参加个组织自个儿都不能原谅自个儿。 宁靖本来有说有笑的和一众男生走出教学楼,还没下完台阶就眼睁睁瞅着走在前面的几个同学被春风拂面的学姐拦腰截住,请过去谈心。见此恐怖场景,他果断放弃了回东区宿舍的念头,低头疾行几步扭身拐上了东风路转向了北区的图书馆。走了数百米,他回头看着远处被俘获的舍友,心有余悸:“这也太热情了,好意思不答应么?那不是犯罪么?好险,幸亏反应快,否则自己也沦陷了。” 但是没多久,宁靖发现周围的不少同学都找到了自己的组织,没找到组织的也基本都成双成对儿了。他心里又有点后悔“如果什么社团都不参加是不是显得太过另类了,这么突出自己也不大好吧。”又和自己“斗争”了好几天,还是下定决心找个组织依靠。经过一番挑三拣四,最终舔着脸找到了禅学社要求入社。自此,他也算是有组织的人了。 二十世纪90年代,在大学里学禅论道的还是属于稀有动物,所以当时好些同学知道了都觉得有些好奇,说“你还懂这个?高人啊!”每次宁靖表面上都不厌其烦地笑道:“嗨,反正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消磨下时间呗。”心里却道:“这是流年不利啊,这有组织了比没组织还显得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