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莎回国半个月之后,望眼欲穿的Hein,终于盼到了她的来电。 听到那声久违的师父,他那向来飞扬跋扈的眉眼瞬间就乖顺温柔了,“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啊?” “对不起,没有向师父交代一声就走了。”纳莎苦笑着道歉。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刻意伪装成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赶紧回来帮忙!一堆人指名要买你的设计!”Hein责难道,一如往常的强势。 Hein口中的那一堆人有事没事就去店里打听纳莎的消息,不过都被他给轰走了。他们也时不时会去巴贡的餐厅找艾,问出些眉目又回头来告诉他。大家都很挂念纳莎,都盼望着Hein能出面把她给叫回来。因为他们知道,纳莎最听师父的话。 “师父,我不会回去了。以后也不能再跟着您学习设计。这些年谢谢您照顾我,教导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您!” “说什么傻话!不就是离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回伯尔尼,不再学设计,根本就是懦夫的行为!”又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对,我就是一个懦夫,不敢面对你们,更不敢回到曾跟他深爱过的地方。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疗伤,只想屏蔽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 “好,我不逼你,你要躲多久都可以。但你一定要回来!我们会一直等着你,多久都会等下去!” “师父——”纳莎鼻子一酸,哽咽着叫了一声。 “丫头,记住了,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师父!你要听话,答应我,一定要把那臭小子忘个干净,赶快振作起来!” “好!我答应您!师父也要保重身体!” 结束了这通电话,纳莎又往阿勒街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没曾想,房东老太太一认出她的声音,就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她安慰了几句,告诉老太太留在那边的东西她都不要了,艾会帮忙处理掉。房间清空后,就可以转租出去了。老太太一听急了,反复向她强调,东西一件都不用丢,房间会一直替她保留着。以后她要是回了伯尔尼,仍然可以去住。 伯尔尼——她再也不会回去了。但大家都坚信会有重逢的那一天。她师父如此,老太太如此,Lita,面包房大叔,手风琴爷爷……他们个个如此。 几天前,普洛也搬离了伯尔尼,去了法国。人们都说他调任巴黎是为了那个女人。 没有了他们的伯尔尼,似乎仍然静谧美好,却又仿佛清冷荒凉了许多。他们的爱情故事,也再不会被人津津乐道,再不会惹人羡慕嫉妒。 伯尔尼正在一点点遗忘他们,然而她却始终不能将他遗忘。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把他赶出了病房,而后声嘶力竭地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立刻回了家,翻找出离婚协议书,不顾一切签了名。此后,她就真的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哪怕两位奶奶听闻了医院的事情,带着一家子人,押着普洛来向她赔罪,她也不曾让眼泪掉下来。任由他们如何责骂普洛,如何替他求情,她始终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可奶奶们不肯放弃,兄弟妯娌也仍想说服她,唯独他们两个当事人,一个绝情到底,一个心如死灰。 “大奶奶,小奶奶,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她到底还是递出了协议书,起身离开,不顾那一声声震惊的呼喊。目光不经意从跪在一旁的某人脸上滑过,看到他如释重负的神色,心又是一阵刺痛。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 华欣,海边别墅。 挂断电话的纳莎,独自一人走出了别墅,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踱着步。 入夜已久,空气却仍闷热浑浊。乌云在城市上空堆积了一整天,雨却迟迟不肯落下来。 远离了曼谷的人与事,躲在这里已经十几天。这十几天,她不再哭泣,也不再绝食,仿佛已将一切痛苦留在曼谷。她每天都会跑到海边迎接日出,然后牵着艾丽的手到市场去采买食物,碰上搭讪的男子也乐意与之交谈。她在这里交了好多朋友,时常约人一起骑马,一同看书。她每晚会给阿伦德亲王打电话,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总是笑着向亲王大人道晚安。 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出悲伤,恢复良好,都被她制造的假象给蒙骗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夜深人静之后,她仍独自舔着伤口,仍无数次午夜梦回叫着他的名字醒过来。她忘不掉他,忘不掉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爱与痛。 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她发誓要坚强地生活下去,有朝一日把这份痛苦十倍百倍地还给他。可是她根本坚持不到那一天。她过得好辛苦,真的很想一死百了。 某个晚上,她又被噩梦惊醒,迷迷糊糊走出了别墅,又着了魔似的朝着大海走了过去。可她才往海水里踏了几步,就出现了两个男人。她认得这两副面孔,他们是阿伦德宫新招的仆人。两人二话不说将她带回了别墅,请她好好休息。她这才知道,父亲大人派了人暗中保护她。 可是,想死的念头却并没有就此打消,反而更加强烈。她写了很长一封信,给她唯一的亲人。也给艾和艾丽留了信。她向他们道别,也请求他们原谅她的自私。 今天便是那些信件落款的日期。为了确保一切顺利,她给艾丽下了点安眠/药,药是加在曲奇饼里的。她还故意摔碎了盘子尖叫一声,把那两个仆人引了出来,趁机请他们吃饼干。她烤的饼干松脆漂亮,他们不知不觉吃下很多,很快便困意袭来。多讽刺啊,这还要归功于那个人! 夜已深,整个海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纳莎回首,望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凄美地笑了笑,而后义无反顾地往海的深处走去。 海浪哗哗地涌了过来,一次次将她推来扯去,不知要将她送回岸边,抑或拉入海底。 海水已然没过她的脖子,浪涌随时能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呛到了海水,脚掌已不能着地,双手本能地开始划水。可也只是扑腾了几下,她便一头扎进了海里,任由自己随着海浪浮沉。 肺部的氧气很快消耗干净,意识渐渐抽离,耳边却响起了一声温柔的呼喊:“纳莎!” …… 纳莎咳嗽着醒了过来,一转头又吐出好大一口海水。 “你没事吧?”一张英俊而陌生的脸庞在离她咫尺的地方清晰起来。 这是哪里?他是谁?她死了没有?纳莎有一连串疑问,但嘴唇只是无意义地颤动着,声音半点也发不出来。 “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说话间,那人已将她拦腰抱起。 身体突然颠簸起来,纳莎只觉得浑身难受,正要抬手将人推开,手上没有力气,软软垂落下来。两眼一翻,又陷入了昏迷。 再度醒来,已是两天之后。她茫然地看着这陌生的一切,竟有种换了一个世界的感觉。 这是一个十分男性化的房间,家具一律都是深色系,墙上挂着一把弓箭,书桌上的物件摆放得十分整齐。 纳莎掀被下了床,走到了桌边,拿起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陌生男子。是他!他是个军/人! “你醒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纳莎一惊,手里的相框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她立刻蹲下身去收拾残局,指尖还没碰到玻璃,就被一只宽厚的手掌给拉了回来。 “我来处理吧。”他温和地笑着,将她搀扶到沙发椅上坐下,这才回去收拾一地碎玻璃。 处理完之后,他走向了纳莎,在她对面坐了下去,关切地问道:“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纳莎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叫TIK,这是我的家。医生已经帮你检查过,放心吧,因为抢救及时,孩子没事。”TIK安慰道。 “孩子?”纳莎震惊,脸色惨白一片。 TIK皱眉,也很惊讶,“你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纳莎摇头,低眉敛目,掩藏起眼里的哀痛和慌张。为什么会这样?这明明是帕拓他们的谎话,怎么就成真了?为什么要让孩子在这个时候降临?没有孩子,她仍可以选择一死了之,就不用这么痛苦地熬着受着。孩子——她就是再痛恨那个人,也舍不得伤害孩子。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去。”TIK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纳莎还是摇头,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不能回去!回去之后,孩子会被抢走的!那个人不要孩子,可奶奶们一定舍不得。父亲大人也绝不会允许她做单亲妈妈! “你是不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TIK也越发轻声细语了,“没关系,如果你还不想回家,可以先在我这里休养。” 纳莎抬眸,审视的目光对上了他善意的眼神,挣扎了好久,终于下了决心。思索一番,编造了一段凄惨的身世,“我叫颖,五岁时跟着母亲改嫁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几个月前她突发重病去世了,那家的少爷也就是我名义上的哥哥,就在背地里欺负我。我忍无可忍逃了出来。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 “真是禽兽不如!”TIK勃然大怒,大骂一句后,连忙安抚起她来:“颖,你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