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又书院内。
春花盘膝坐于简陋桌案前,“看”向面前正襟危坐的二十余名学生。
多数孩子面容枯黄,身上衣衫破旧且满是草木碎屑,唯那一双双眸子在摇曳烛光中分外明亮。
春花不喜嘈杂,更是惜字如金,只将身上所背质地寻常的七弦琴放于膝上,从袖中取出琴弦一一调好,便开始弹奏。
一又书院中的孩子初见春花之时,心中尚有几分疑惑,不知田先生为何会请来一位瞎子乐师,但当他们闻得春花指尖或温婉或苍劲或凄冷或炙热的琴音时,双眸乍现光芒。
只是,这位琴技了得的眼盲先生,遍布皱纹的手,不似冯先生那般好看。
一曲终了,忽有一个七八岁幼童起身,朝春花行了一礼,才脆生生问道:“先生,学生如何能像您这般,将琴曲弹奏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春花甚是喜欢那孩子清脆声音,他唇角含笑,柔声道:“琴声乃心声,用心即可。”
半个时辰后,春花第二曲琴音落下,一又书院中的孩子们虽心中不舍,却也只得各自回家。
春花与田十并肩行于空旷街市上。
一旁香料店铺中,面容清秀的女子见田十行来,面上笑意含羞,“田先生……”
与此同时,一个脚上穿着草鞋的孩子,快速跑到田十面前,将手中约莫一尺长的灰色野兔送到他手中,“田先生,这是我爹今日在山中抓来的野兔,送给你。”
“先生谢过你的好意,但这野兔你还拿回去吧。”他虽算不得富贵,却也衣食无忧;况且,即将中秋,这野兔放在常年不见荤腥的百姓家中,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他又怎能收下。
“出门前,我爹说了这野兔定要送于先生的,他还说,若不是先生心善,愿意教我们读书识字,日后我们定然又如父亲爷爷那样,一辈子是受人欺负的睁眼瞎。”孩子说完,一溜烟跑出好远。
田十见状无奈一笑,低声对身旁春花道了声稍等,便跟在孩子身后消失于沉沉夜色中。
香料铺中,名唤南无的女子对着田十离去方向欲言又止。
春花侧头,淡淡问道:“姑娘有事?”
女子面颊微红,闻言略显羞怯地偷偷打量店外面覆白纱的春花,低声问道:“公子与田先生相识?”
白纱下,眼盲春花唇角含笑:“熟识。”
南无绯色面颊上喜色渐浓,双手送上一个香囊,“那公子……可否代南无将这驱除蚊虫的香囊送于田先生?”
春花唇角笑意却不减,并未伸手去接香囊,只略显公鸭嗓的声音淡淡道:“他不喜此味。”
南无咬唇,头埋得越发低了,“无妨……公子可知田先生喜欢何种味道,南无可慢慢学。”
春花蓦然想到清晨那半条亵裤,不觉间笑出声来。
正当南无方欲询问之时,却见那眼盲之人突然俯身,清瘦身形掩了一片月色,只闻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他独爱我身上这味道。”
不知是惊于春花动作,还是他口中之言,南无手中香囊落下,香料散了一地。
良久,她才看着街道尽头那极其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但方才那眼盲男子身上幽幽冷香,在鼻尖萦绕,久久不愿散去。
南无只觉心上有一物,如同脚下香料这般。
街市尽头,悄悄放了些银钱在方才那孩子家中的田十匆匆赶来,他见春花唇角含笑,心中惊诧这瞎子近几日的反常,“这么高兴?”
春花“看”向田十,笑而不语。
自那晚起,名唤南无的女子每每遇到田十,皆会屏息敛气,匆匆颔首而过,再不提香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