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手臂和衣服下面压着几片残缺破败的落叶,环顾四方,又看到了很多枝干苍老叶片昏黄的树木——这是一片荒僻的树林。 天空阴沉昏暗,气氛略微压抑,空气安静如鸡。 她肚子发出来的“咕噜~”叫声在这样的沉寂里一瞬间有雷声那么响。 这声音让阿涉差点老脸一红,急忙想起了这是在梦里,而就算梦境与现实同步,她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周围也不会有其他人。 ……所以这个梦的由来是,睡前少吃两串三色丸子的怨念,在潜意识里已经深到了会令她做梦都觉得饿的程度? 那等会睡醒以后,一定要去吃个够才行。 想到这里,阿涉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一摸就不得了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露在衣服外面的手和脚都白白嫩嫩小小的,大约是七八岁大小的小孩的模样。这副躯体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对哦,她小时候不就长这样吗,这就是她自己的身体啊。 居然回到了小时候,真是有点奇怪的梦啊。 ……等等,难道在她还这么小的时候,宇智波鼬就已经控几不住他记几、做出了丧心病狂的抢食行为,只是因为她年纪小不记事所以才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 是吧,绝对是吧,不然为什么梦里身体已经回到了过去,却还是觉得肚子饿! 苍天有理,男默女泪。失去最后一口三色丸子的悲恸唤醒了宇智波涉沉睡多年的记忆,即使这记忆多半是她在这几秒里脑洞出来的,她也要以此为借口,第二天去向止水哥撒娇叫他请自己吃丸子(才不会让他有剩余的钱请鼬吃呢)。 而只摸一摸肚皮便敏锐察觉到异样的技能…… 热爱甜食的少女虽然看起来四肢纤长,但在衣服下藏得严严实实的小肚子什么的,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隐秘之痛。 大概就仅次于上次长了蛀牙瞒着佐助去偷偷拔掉那么痛吧。 不对,应该是仅次于上上次拿出在枕头下藏了三个月的止水哥送的金平糖,却发现它已经长毛了的痛苦。 不不不,还是仅次于上上上次,不小心把佐助衣柜里一叠衣服的胳肢窝都烧了个洞,然后被爸爸妈妈克扣了三个月甜食钱的痛苦。 …… 再说下去她都要失去生存斗志了。总之,人生本来就是充满艰难的,少女肚子上的赘肉不过是所有坎坷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而已,不提也罢。 虽然已经探讨了近两百字。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探讨的啊喂!!! 胡思乱想的过程中,阿涉一直保持着叉腿坐在地上的姿势,坐久了便不可避免地感到屁股略麻木。 宇智波涉:……= = 她渐渐有点儿不耐烦了,虽然做梦就是这样,毫无逻辑地进展,又莫名其妙地结束,她坐在这里半天都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也不能说是这个梦的错。 阿涉小时候最爱做梦,她已经习惯了各种天马行空或是逼真枯燥的场景;习惯了在梦里那些既奇怪又好玩的设定;习惯了醒来一瞬间思虑万千不久后却也很快忘掉,有时甚至来不及与佐助说就全然失去印象了。 正是因为这种不可记忆性,无论梦境的内容是什么,她都觉得做梦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现在做的这个梦似乎读条比较慢,她想。 于是为了催促梦的情节发生,她从地上站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决心去主动探索。 但弯下腰去扯直短裤边角时,才看见这具稚嫩身体的双腿膝盖处俱是一片血肉模糊。仿佛直到视觉意识到受伤,痛觉才开始发挥作用,从伤口处传来一阵细腻的痛感。 阿涉微微一愣。 什么啊,梦到受伤了吗。 ……心痛具现化?这么解释也很有道理的样子。 她面不改色无视伤口直起身大步向前走,但一边走,裤脚边沿摩挲着污血凝结的皮肤破损处,绵绵不断的疼痛又提醒她忍者的本能去回想这梦境被她刻意忽视的几个重点。 膝盖处不同寻常的损伤、几乎可以称得上狼藉的自己的形容、幽暗静寂的树林深处什么的…… 莫非这一次是扮演被继母派人灭口的显现出绝世练武天赋的受冷待的世家庶子吗?! ……这么考验肺活量和理解能力的断句,真是辛苦读者老爷们了。 说起来她到底为什么要跟着犬冢牙那家伙看这种无聊连续剧啊,还被佐助嘲讽“鼬哥花一秒钟编出来的幻境也比这种垃圾剧情有说服力”了。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剧情透着一种天雷滚滚智商糊掉的味道……但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成为和佐助打嘴仗的把柄是另外一回事啊啊啊! 那个舌头浸泡过毒.药的小子!总是吹鼬哥黑止水哥的混蛋! 当时自己是怎么反击的来着……想不起来了。两个人究竟是不咸不淡地斗了会儿嘴,还是认认真真地争论了许久呢? 阿涉苦思冥想许久也没想出今夜被夺走三色丸子前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 总之应该没有丢份儿吧?因为谈及幻术,鼬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上止水哥的嘛。拿出作为忍者的操守,佐助再怎么吹鼬哥,也是不可能在这种几乎板上钉钉的事实上狡辩的! 但不经意追忆起来,现实里很长的一段日子、她真真切切度过的每分每秒;做梦之前她的生活、她十八岁生日前前后后那些平凡琐碎又不完全重复的年月,都仿佛被笼上一层纱帐,确实存在着却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甚至再具体一点,她连鼬哥最讨厌的食物也想不起来了。 阿涉茫然地顿住了脚步。 即使在梦里,她也觉得忘记自己的生活、忘记家人的生活是错误而且可怕的事情。往深一点想,这就涉及到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哪里去”等诸如此类的哲学问题。 宇智波鼬神秘莫测的微笑仿佛浮现眼前。 失去三色丸子的痛苦又卷土重来。 ……这究竟是什么糟糕的梦啊?!快点醒过来吧! 阿涉顺着自己的心意迈开脚步奔跑起来,抛开怎么也回想不起的记忆,抛开双腿上逼真得让人恼怒的疼痛,穿梭在树丛之中的时候,越过那些柔软的草叶和锋利的枝丫,就能感受到在被风抚摸。 是不是跑到树林尽头,就能从梦中醒来,迎接崭新的一天了呢? ——但这瞬间她又奇异地忆起,以前她也和佐助这样在族地里跑过。那是一片突兀隆起的山丘,头顶有着澄澈的蓝天和洁白的云朵,空气是混杂清新香味和草地腥气的特殊味道,布满斑驳划痕的高大石碑上刻着家族的标记。 他们像孩童时一样奔跑,像差不多阿涉梦中这个年纪时一样无忧无虑地跑了一次,佐助笑起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真的很好看。 从小到大佐助都很好看,这是客观事实,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容置疑的命题。虽然阿涉总爱和他对着干,她也不得不承认,当他微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来的时候,他就不再是那个烦死人的双胞胎哥哥,而是木叶令无数少女怀春的潇洒少年了。 阿涉漫无目的地跑着,这树林却好像没有尽头。 她全心全意地跑,这具又饥饿又疲累伤痛的躯体也不知从哪里迸发来源源不断的气力。 莫不是要跑上几个小时梦才能醒吧? 她知道梦醒得往往没有征兆,像突然切断了未知可能性的镰刀,会一下子把遗留在梦中的所有思绪和情感利落斩灭,直至第二天早上醒来,头晚做梦的人才能后知后觉地去揣测它的轨迹。 “宇智波涉!!!” 一声遥远又振聋发聩的呼喊传来。 阿涉回头看去,慢慢控制自己麻木的双腿停下。但她冷静下来仔细看清了呼喊她的人的面貌时,支使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的有力跃动的胸腔却传来一种窒息感。 像什么攥住了她的心脏,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来人只是一个平凡的忍者,平凡到阿涉能在记忆中屡次找到他的身影,但又说不出其他更多信息。他不知为何要用这样焦急担心、又沉重悲痛的神情向她跑来。 绝无可能是被他周身深切的悲伤打动,但阿涉就是毫无预兆地落下一串泪来。 脸颊湿润的感觉传来时,她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这片树林并不陌生,这是宇智波家背后的山林。 小时候,鼬总是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佐助来这里玩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她和佐助仍然日复一日往后山跑,被妈妈说是野猴子成不了精。 越是想起这些起先就是记不起来的事情,阿涉就越是感受到一种悲恸,但这种悲恸又好像与她本身的记忆无关,因为她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似是悲伤于另一件此时她并不知晓的事情。 她渐渐不能控制自己抽噎的声息,等那忍者终于跑到她面前,她像个真正的七岁孩童那样,难过得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