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涉,你昨晚熬夜了?”甫一照面,少年便问道。 漂亮的眼睛下面附着大片青影,对比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越发明显,竟然是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憔悴。 “嗯……”黑发黑眼的少女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刘海,语气轻忽地回答,“最近睡眠好像是不太好呢。” 与其解释成睡眠不好,不如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着过了。 每夜入眠之后,又会陷入另一种清醒。 究竟要不要告诉他呢?那些荒唐至极的“梦”…… 宇智波涉只是短暂地思考了一瞬,便立刻打消了向少年倾诉的念头。虽然面前这人相当可靠,但梦到自己的亲大哥是杀害全族的凶手这种事情,还是不太好说出口啊。 在整理好全部心情和思绪之前,她不知自己是否该开口——她连这件事情究竟有没有倾诉的必要都不确定。 念头转过几回后,心底笃定了想法。少女懒洋洋地眯起眼,随口找了个话题:“真不想出家门啊。” 奈良鹿丸用一种更加无精打采的语气回答她:“喂喂,都已经爬上来学校天台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但吐槽完她的下一秒,扎着冲天辫、满脸无聊的少年又自己补充了一句:“唉,活着真是累啊。” “真累啊。”少女附和。 “累啊。” “啊。” “……” 已经阔别忍者学校数年的木叶丧气二人组,今天下午也相约儿时校园,一起赖在天台上浪费生命。 鹿丸每次看云的时候,总是用枕着手臂、曲着一条腿的姿势。以前阿涉躺在他旁边,有时会模仿他的动作,似乎就能对智商200的天才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好像也摸到了那么一丢丢,因为太过聪明而产生的酷炫烦恼什么的。 但今天,她只是一个人躺在另一边,离少年远远的,张开手脚摆成一个大字型,漫不经心地对着天空发呆。 丝絮状的洁白云彩浮在湛蓝澄澈的天幕上,滤色成一种透明的质感,看起来像牛奶滴进白开水里慢慢扩散,又像浅色糖浆拉出来的糖丝。 阿涉本来什么都没有想,但忽然,脑海里浮现出在梦里时,透过医院病房窗户看见的天空景色。 也很蓝,很漂亮。 漂亮到不似真实,又真实到有些讽刺。 明明发生了那么糟糕的事情,为什么还能那么美丽呢? “………………?” 隐约响起的说话声音把她放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阿涉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奈良鹿丸:“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少年手撑着地坐起身来,侧头对上她的视线。在少女平躺着往斜上方望的视角里,似乎瞧见他叹了口气,又似乎是看错了,奈良鹿丸依旧保持着他一贯没什么兴致的懒散表情,说话的声调也和往常并无区别:“我说,我老妈今天做了海苔饭团,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阿涉想也不想地回绝道:“今天算了,佐助中午的时候回来了,妈妈说晚饭时全家都得为他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 “三天以上。”少女抬手挡住眼,满腔悲愤简直无处调解,“出任务三天以上就是妈妈眼里的出远门,佐助这次去了四天。” “但就算我和鼬哥上次去风之国整整一个月,回来时桌子上也是番茄炒蛋而不是纳豆。”所以,出远门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重点,区别待遇才叫蓝瘦。 奈良鹿丸却没给她想要的安慰,关注点落在了完全不同的方向:“鸡蛋和纳豆都是料理界的毒物。”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少女懒得和他在饮食习惯上理论,只拣着他是个没法对自己感同身受的独生子的事实攻击他。 本来看着奈良鹿丸坐起身来,阿涉准备问他是不是想离开的,但两人简单对话了几句后,他伸了伸懒腰又重新躺下去,好像刚才的一番动作只是为了活动筋骨。 “睡一会儿吧。”少年轻声说,他闭上眼睛,很快便呼吸绵长。 阿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后,思绪又渐渐飘远到佐助身上。 现实生活中,十八岁的大佐助出门的第三天,也就是梦境里七岁的小佐助出现的第三天,宇智波涉意识到自己遭遇了长这么大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人生危机。 远甚于十八年前,美琴妈妈没能阻止富岳爸爸鬼迷心窍,给她起了个男孩名字。 远甚于十一年前,在忍者学校的第一场考试,佐助拿了全优,而她全挂,就算他们长得再像,她也忍不住不去怀疑他们是假的双胞胎。 远甚于六年前,她对漩涡鸣人告白被拒绝,而对方的理由是“我喜欢温柔内向一点的女孩子啦”。 远甚于三年前,止水哥交了女朋友,她想要嫁给木叶第一幻术忍者的梦想一度濒临破灭。 这一次她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中,不,或许说是“另一个世界”更为贴切,只要现实中的她陷入睡眠,无论何时何刻,她都会进入另一边那个幼小的她的身体里,反之亦然。 刚开始不是没有往梦中梦的方向猜测过,但随着时间的增长和交换次数的变多,最开始的猜想显得愈发不切实际起来。 首先,笨蛋作者是不可能写这种明显不对读者胃口的纠结情节的,其次(也是重点),阿涉觉得凭自己的智商和逻辑,根本支撑不起来这种构架庞大、细节丰富的梦境。 ……并不是妄自菲薄,不过有自知之明罢了。 第二个猜想是幻术,但这念头还来不及升起,便被她自己飞快地打消了。 有谁能把宇智波家的忍者长时间困在幻境里呢?换句话说,有谁能够制造几十个小时那么长、毫无重复的幻境呢?连宇智波止水也做不到。 少女只能把原因归结到自己那天睡觉的方式不对,打开了平行时空的大门。于是从此每一次入睡,都会被时空的逆流卷来卷去。 日光渐渐西斜,阿涉与奈良鹿丸告别后,两个人便分别踏上了回家的道路。临走前少年仿若无意再一次提起了“海苔饭团”,让少女一想到今晚家里可预见遍布番茄的饭桌,本来就疲倦苍白的脸上更添一层蛋疼的忧伤。 “你妈妈明天下午还做海苔饭团吗?”她眼巴巴地问。 “嗯?应该会吧。” [明天一定要去鹿丸家里吃饭。]阿涉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第二天却没能如愿,由于“梦中”始料未及的变故——不过,那是后话了。 走在木叶的大街上,又遇上了怀里抱着几束精致花卉的山中井野。扎着金色马尾的少女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记送货的地址,阿涉知道看起来打扮前卫的井野其实是个乖乖女,空余时间总是呆在花店里帮她妈妈的忙。 同她的搭档奈良鹿丸一样,金发少女在认出她的第一秒,就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你是几天几夜没睡觉吗?” 严格来说,是的。 但阿涉当然不能承认,否则一定会被追问的,所以她回答道:“熬夜看剧。脸色很差吗,哈哈哈。” “你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恶鬼缠身啊。”山中井野毫不留情地吐槽,又充满关心地安慰她,“说起来今天是佐助君回来的日子呢,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吧?作为忍者,时常分离也是难免的啊。” 对方知道自家哥哥的行程并不会令阿涉感到讶异,这种隐隐“姐姐对妹妹”的态度也是见多不怪并习以为常的事情。 但让她感觉不太对的是:“我并没有因为担心佐助安危而睡不着觉啊。” 对方已经露出了“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的”的姐姐笑。 “……那我先回家了。”她招手说了拜拜。 拥有一个名叫宇智波佐助的双胞胎哥哥,就势必会绑定他身旁那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在宇智波涉面前,纷纷以“姐姐”自居,不过显而易见她们内心的真正渴望应该是被称为“嫂子”。 回家的路明明一点儿也不长,却已经遇见了好几个来关心自己脸色的女生,以及,她们也关心了今天归家的佐助。但就算阿涉对她们毫无印象,其中甚至有人提出要带她回家、让自己姥姥为她按摩头部放松身体。 你姥姥要是知道你这么倒追男生会哭的吧?! 不熟的人自然没有必要像和井野那样寒暄。她甚至都没有花时间在她们身上,听了两句话后就目不斜视走过了。 想来自己单身多年,除了桃花运都被作为“双生子”的另一半吸走了以外,也许还有这种先是在女生之间流传、后来男生堆里也慢慢扩散开的“高冷”评价的缘故。 总之所有不幸都来源于佐助。 然后到家没多久,她就见到了这位致使她母胎单身到现在的罪魁祸首。 “妈妈,今天不要用番茄炒纳豆了,上次试了真的好难吃!”她正趴在厨房门口,对为了照顾周全三个子女的喜好、而屡屡制造出黑暗料理的母亲进行叮嘱,头皮上突然传来拉扯感。 顺着那缕头发被往后拽的力道身体向后弯曲、慢慢仰起头,就对上了身后人和她同出一辙的漆黑眼眸。 视野颠倒的缘故,辨不太清佐助的神情,只能确认他说话时挑起了眉:“脸白得跟纸一样。” 她哼哼着反手去打他揪着她头发的那只手,却被他另一只手钳住挣脱不开,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她的腰和脖颈便都弯得有些酸,“你干嘛呢!”她不快地说。 又僵持了几秒,语调便开始急:“我要站不稳了!” 佐助轻笑一声,坏心眼地不肯松开她,她果然身体一软,就朝后栽了下去,然后不出意外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少年环住她的腰把她拖起来、等她脚在地上踩稳,才松开手,揣在裤袋里酷酷的姿态。 阿涉转身仰头看他——他比她高一个头还要多些,其实凑近的时候,她一直仰着头并不轻松。但两人距离常年这么近,他的身高又一直发育良好,不像漩涡鸣人在十五岁那年才拔竹节一样猛窜上来,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仰头看他竟也成了习惯。 不知怎么的,两人眼神对视上的那一刻,这句话便从她嘴里溜了出来:“我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 “什么梦?”佐助配合地问。 明明半日前面对奈良鹿丸时,阿涉还缺乏把一切和盘托出的勇气,但他这么一问,她竟然也就不想再隐瞒,只抱住他的胳膊往前拽:“去我房间里说。” “我梦到你和鼬哥身上发生了很坏很坏的事。” 刚进房间,佐助就倒在她的床上,翻了个身平躺着,两只手大大地张开。 她也在他身边趴下来,双手撑着脸,手肘就支在他打开的手臂下方,看着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才好。” “我该怎么安慰你呢?”她求助一样问。 佐助垂眼,对她笑了下:“你抱抱我就行了。” “我一直都抱着你的。”阿涉回答他。 他听了这话,摊在她面前的那只手抬起、按着她的肩膀借力半坐起来,变成了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头的慵懒姿势。 两人的距离呼吸可闻,但并不感到异样或者不适。佐助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他招牌的,带着若有若无温柔的撩人神情,“要是我真的特别难过,你可以亲亲我的脸。” 阿涉早已看惯了他用来勾引外面无知少女的这招,更别说她还是瞧着这招数随着年岁日益进化的,在十七岁之前,他说不那么直白的情话都会害羞得红了耳根(但这样惹得那些女生更激动了),在十五岁之前更是从来不说——对她也不说。 于是她撇了撇嘴:“没和你开玩笑。” “那你呢?”佐助忽然问。 “什么?” “你说梦里我和鼬哥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重复了一遍,眼神安静,“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