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廷远向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近点的地方：“刚才还和唐凡聊到你，说你怎么还没到？”　　孟茧说：“今天市场部对前三个月，一二线城市的房产销售调研做汇总，下班有点晚。” 　　“年底事情多，辛苦你了。”杜廷远眸中带赞许，脸上是欣慰的笑：“以后别天天过来了，有你杜姨陪着我呢。”　　“没事。”　　孟茧来医院，其实除了陪杜廷远说说话，她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住院的当天，杜陌就找了两个专业的护工轮流护理，还有唐静敏寸步不离的日日守着，确实她来不来也无关紧要。但孟茧却依然坚持每天都来，她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性格也偏向冷淡，还不像别的小女孩爱黏糊、会撒娇，可自从杜廷远病后，她面上虽显得波澜不惊，可任人都能瞧出她有多记挂杜廷远的身体，就如这每日跑一趟，也是想确定他好不好。　　刚才一直在走廊外打电话的唐静敏，悻悻然的推门进来，见着孟茧就蹙着眉头问：“最近有没有和杜陌联系，我怎么打他电话一直关机？”　　孟茧摇头说：“文峰提过，杜陌去考察分公司有交待过，有事尽量通过邮件转达给他，可能是行程太忙，不方便接电话。”　　远程集团的项目分布全国大小城市。不算成立的项目部，就分公司来说就有二十八家。如果逐一考察，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完的。孟茧想到杜陌工作时一向认真严谨容不得半点含糊的态度，不由为被他带去的靳雪，感到心疼。　　“这孩子，都多久没来医院了，这才刚接手就忙成这样，以后还得了啊。”唐静敏甚是不满的抱怨。　　孟茧睨了眼在旁沉默的唐凡。她其实想说，当初唐凡接手唐氏，不也像这样各处忙，终日见不到人。即便现在，他站在了这里，恐怕也是分身乏术好不容易挤压出来的一点时间。　　孟茧从来不觉得有钱是件多好的事。有钱的人，看似过着富足的生活，殊不知却连闲暇的个人空间都被剥夺。她想到十岁以前跟妈妈在一起的生活，日子过的清贫，但人确是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到……　　A市的夜晚，犹如被一张璀璨的织网包围了，炫目的彩灯，成为了这个城市夜幕下的主角。　　从医院出来，才刚过九点。　　前方泊油路上穿行的车辆如绵绵不息的长流，身边的人群也保持了白天的拥挤。这是个适合过夜生活的城市，可惜，孟茧却很少在这样的星空下有过驻留。显然唐凡的反应就很平淡，一看就没少在夜行的城市穿梭。　　他提议说：“这个点回去休息为时尚早，不妨去喝点东西。　　“好啊。”孟茧爽快的答应了。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她卸下心房说话，恐怕也就只剩唐凡了。说来也怪，唐凡和她年龄上有差距，平时各自因为忙，见面也不频繁，但自从多年前，通过杜亭的关系结识，两人既然意外的投缘，慢慢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唐凡是比杜亭早出生一天的表哥。说起来，孟茧也是听唐静敏提过一次，大概是因为唐凡的母亲由于输卵管堵塞，结婚多年一直怀不上，却偏偏恰逢唐静敏刚怀孕传来了她的好消息。其实要论两个人的预产期，唐凡按理比杜亭要晚些出生，但最后却意外的提前了——唐凡是个早产儿。　　两人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念同所学校，几乎形影不离。孟茧那会刚被杜廷远带回来，他们已经念大一了。学校是国内一所很知名的学府，又在遥远的北方，能见到他们的次数并不多。但常来常往，她这个贸然闯进来的陌生人，意外没有受到排挤。所以，孟茧一直说自己是个幸运的人，而唐凡和杜亭无疑是善良的人。由此，她和唐凡也在时间的走向里，开掘了另一段友谊。　　已经走出几步开外的唐凡，迟迟没有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才发现孟茧杵在原地走神：“想什么呢？走了。”　　孟茧拉回漂浮的思绪，赶紧跟上去。　　来到从前经常光顾的老店，里头的客人不比白天少。似乎，这漫漫长夜，每个人都有想要吐露的心声。就像孟茧和唐凡，怪异的一致选择了咖啡，而不顾及这个点距离入眠的时间就在眼前。　　“最近在忙什么，你看起来很累？” 刚才在病房中，孟茧就察觉了他隐藏在眼底的倦意，这时被舒缓音乐的氛围带动，更甚明显。　　“是啊，我都好久没睡个好觉了。” 唐凡忍不住深深吁口气：“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国外各地飞来飞去，今天刚下飞机又得知姑父住院，我连家门都没进，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 　　“公司又有新项目了？”　　“不，是为了小婉。”　　孟茧不明：“怎么说？”　　“我打算送她去国外念书。”唐凡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醇香的苦涩味道充透整个口腔，延伸到喉咙处经久不散。他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跑了很多地方，目的就是选出一家合适的院校。　　“小婉知道吗？”想到酒会发生的事，孟茧心有余悸。　　唐凡摇头：“还不知，我准备那边敲定好再告诉她。”　　又是先斩后奏。　　孟茧不赞同的说：“你我都了解她的性格，上次的事已经在众长辈前闹开，你就不怕她走偏激？”那眼里只容得下一人的小丫头，耍起性子来，可是没人招架得住。 　　“怕。”唐凡毫不隐瞒：“可是……我更怕自己控制不住！”　　孟茧当然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可是既然舍不得，又何苦为难自己：“唐凡，何必呢？”　　换来的是唐凡苦涩的一笑：“你应该理解我的做法，就像你坚持要离开杜家，不也是和我一样，不愿意平静的生活再起风浪，毕竟……叶心是我带到杜亭面前的。如果，如果不是我……叶心或许就不会死。”　　“你不能这么想，杜亭和叶心……唉，当然，我们谁也不愿见到事情会演变成那样，可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把责任全部往身上揽。再说，叶心出事后，你就把叶婉接到身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照顾……叶心怎么会怪你呢？唐凡，你真没必要这样，何况……叶婉她是无辜的！”有些责任，一旦落定，影响的可能会是一个人的幸福。孟茧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唐凡后悔。　　“你知道当我得知叶心死亡的消息，是什么感受吗？我觉得我才是害她的凶手，她要和杜亭不认识，哪里会有后来的事……”唐凡难以抑制自责带来的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内心的真实感受。而孟茧，她是这段过往的见证人之一，有些事，只有有过共同的经历，才能产生共鸣。唐凡继续说：“照顾小婉，这是我心甘情愿做的。叶心这辈子活得不容易，摊上那样的父亲，还得顾及年幼的妹妹……所以，孟茧，我不能让小婉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况且，她还不知道这些事，她就是习惯依赖我，根本没看清楚自己对我的感情。”　　“是吗？”你真的就肯定叶婉只是依赖？孟茧咽下了后半句，她没说，是因为唐凡已经拿定主意，规劝也于事无补。　　谁能决定谁的去留，谁又能挽留住谁？孟茧得不出答案。　　可她始终觉得，唐凡应该给叶婉一个选择的机会。由她自己决定未来的方向，而不是擅自替她安排好去路。孟茧很担心，接二连三的逼迫，以叶婉的性子，只怕会适得其反：“我劝你，最好征得她同意。”　　“我不想夜长梦多。”　　捅破那层纸后，唐凡不断的问自己，究竟是酒精迷了心智，还是潜意识的渴望作祟？呼之欲出的答案，成了他不敢触碰的□□。就像叶婉每每投来的殷切目光，到最后得不到回应的失望，那转变的过程，几乎要把他逼疯。　　出国，是他想到最好的办法。朝夕相处会使人心沉沦，习惯于某种思维方式。他相信新环境会让她有不一样的生活。她可以结交新朋友，可以认认真真的谈一场恋爱，而不是花一般的年纪，虚耗在他这个即将步入中年的老男人身上。　　是啊，夜长梦多。　　很多时候，我们的一念之间，往往导致两种不同的结果。唐凡害怕再不阻止叶婉，会令她越陷越深。那条路，唐凡将它认定是歧途。所以，他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叶婉着想。可孟茧突然悲哀的发现，当我们一味的执着于为对方好时，最后伤害的通常就是那个人……像她和杜陌，她原以为只有分手，才是两人最好的选择……结果呢，换来了杜陌对她的恨意。　　孟茧决定不劝唐凡了。一个人的执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她只希望当唐凡坚持他的观点时，也能够担负得起，路上披满的荆刺。不过，有个疑问困扰她多年，她突然想弄明白，也想替叶婉求得证实：“唐凡，你爱叶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