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风祭智子的灾难（五）料理即地狱　　　　司瑛士向来不生气，脾气好的他很少在做料理以外的事时眼神如寒冰般死寂，如刀剑般尖锐，可是他却被一个初认识的少女惹火了。仅仅因为她的一句问话。　　　　“我看你对我那道料理很有兴趣，怎么样我把菜谱卖给你，你给我十万日元如何？”风祭摊开双手摆在脸前后直逼到司瑛士面前，被他直接退开了一步。“十万元太多了吗我看你是大少爷，估计这对你来说不就是买几个Le Creuset炖锅吧？难道很不划算吗？还是你没有这点钱？”　　　　“你知道，你做的事是对于料理最大的失礼吗？”司瑛士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厚颜地倒卖食谱的行为。一个真正热爱料理的人是不会用金钱来衡量他们宝贵的食谱。食谱对于他们来说是如同导师般的启蒙师，是共享酸甜苦辣历程的友人。就算算是他太过于较真，这个女孩对于食谱的随意态度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风祭歪了歪头，不以为意地说道：“那那些把自己的菜谱打印出版成书，每年再版重卖收取利益的明星厨师们怎么算？”　　　　“……”司瑛士被噎了一下，说道，“这是态度问题。”　　　　“呵。”风祭用鼻子嗤笑一声，像是一个不耐烦的成年人对着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又天真得自以为是的孩子的冷笑。风祭智子又接着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瑛士，怎么了？”　　　　“没事，就是换换话题罢了。”风祭拍了拍司瑛士的肩膀，松快地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　　　　司瑛士无语了：“你真让人讨厌。”这大概是司瑛士长这么大以来说得口气最重的一句话。“那个菜谱不是你的吧？”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没错，就是我的。”　　　　司瑛士从记忆中提取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已经消失了的味道。他盯着她的眼睛，却在他不经意间抓住了那如飞鸟般从某人平静如水的眼波里快速掠过的晦暗。然而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一个日式庭院的门口。像是宣告对话结束一样，对着向外大敞“欢迎”的木门，风祭踩着台阶上了一步，才转过身对着司瑛士的脸狠狠地甩了四个字“臭不要脸”。登时司瑛士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红白交错，懵在了门口半天。　　　　在没有遇到风祭智子之前，他确实认为那就是他的菜谱。　　　　离开学还有两个月，一想到被总帅委托十杰里的高三生帮忙的各位都甩锅给他自己一个人处理，以至于现在他可能以后的每天都要和这样措辞锋利的人待在一起，他就觉得这是一场灾难。　　　　接风祭的时候，司瑛士已经了解到对方的身份背景。其祖父曾经是皇居里御厨的身份，料理才能非同一般，在薙切仙左卫门所在的那一时代是传说般的存在。而他那宝贵的料理在其儿子风祭熊也无能的才能下失传，有天赋的孙女却不愿意继承。所以刚兴起的风祭流料理因此夭折。若非这次天子传召，大概风祭也不会涉足料理界。　　　　对于这个少女的天赋到底有多高他看不到，他只看到她并没有令人惊艳的技艺却因有着绝妙的料理菜谱将她推到了万人之上。果然拥有秘密菜谱的人就是开了外挂一般的存在。而这个人却将这份珍贵的传承随意以金钱买卖的形式进行挥霍，实在令人不齿。　　　　现在他感到尴尬的原因是，他没有想过自己曾经做过的味道很可能是从一个老前辈那里“偷”用过来的。另外因为气急说了一句“是我的”的瞬间他也懊悔了。他现在已经不能平和地和这个女孩子相处了，甚至再依照约定培训她，完成秘密菜单里的菜品。　　　　接到原本就比较弱气的司瑛士投降般的电话，薙切仙左卫门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必要对风祭进行正面积极的教导——禁止口头上欺负人。再以探索曾经传说中的厨师的料理为诱，半是鼓吹半是威吓得让司瑛士留了下来。　　　　一个气弱而又自傲于料理，倔强而又心醉于料理世界的料理人，和一个舌尖嘴利，口不饶人，独断专行的料理学徒共同进步的艰苦历程算是在司瑛士让步的情况下展开了。　　　　清晨6：00。　　　　司瑛士还没有醒，却被人掀开了被子。刚是冬末春初的冷风从头吹到了脚，冷得司瑛士整个人下意识蜷缩起来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牛仔连体衣裤的黑发少女活力十足地插着腰对着司瑛士说道：“都早上了还在睡觉，不用做早饭的吗？”　　　　“嗯？嗯!”司瑛士连忙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这可是男生房间啊！　　　　“谁叫你起得那么晚？”　　　　6：00啊！这叫晚？　　　　好像看出了某少年眼里的抗议，风祭说道：“不是和薙切老爷子说了要完成菜谱吗？我已经订了7点的车票，我们要出发了。”　　　　哎？等等！司瑛士为了第二天的入门课连夜准备的文件，不是用不上了吗？而且他们坐车要去哪里？　　　　“出发之前你得准备早餐。大致计划就是这样，你有其他意见吗？”　　　　“有……”太多意见了！如果第一天就不能管住学生的话，可想而知以后的教师生涯会是多么纠结而又痛苦了。　　　　“反对无效。”风祭智子瞬间否决，“料理可是地狱啊，你没有一点思想觉悟怎么可以！”　　　　“……”为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要什么思想觉悟。“我们要去做什么？”　　　　“挖萝卜。”　　　　“嗯？”　　　　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没有睡醒？“你说去做什么？”　　　　“去京都挖萝卜。”　　　　“…………”　　　　哈？！！　　　　现在这里是东京新干线车站口7：00，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能在10：00的时候到达京都，然而再坐巴士去挖萝卜。　　　　是的，挖萝卜。　　　　这个词让司瑛士到现在都有些目眩，甚至以为仍然在梦中。而被风祭智子扯着连衣帽踉跄了几步才上了车的司瑛士不得不醒了过来，并且接受他们得花三个小时的时间专门跑去京都挖萝卜。　　　　“现在将近二月底，过了这个时季就没有了。”风祭如是说道。　　　　“远月有专门的食品供货来源，我们不必专门跑去京都吧？”司瑛士弱弱地说了一句。更何况他身为远月十杰首席，拥有的资源是全校学生羡慕不来的，就算是让人即时从北海道空运增毛町甜虾也不在话下。　　　　“远月没有的。”风祭笃定道，“这是你花钱也不知道在哪买的东西，或者你花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东西。”　　　　司瑛士顿了顿，继续试探性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想要京都的淀粉萝卜吗？刚好旺季时间段是12月份到2月份。”　　　　“……”　　　　“被称为京都冬天的味觉的圆形萝卜，因没有涩味，只有甜味，曾获得过萝卜之王的评价。此外料理方面，因为容易入味，不容易煮烂，用来做日式汤最为合适。”　　　　“……”　　　　随着风祭的沉默，司瑛士越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你所需要的材料是这种萝卜的话，我的仓库里大概还有四五颗没有用到。”司瑛士看着越加沉静的风祭，心里想着总算可以不用去京都了。　　　　然而他永远都猜不中风祭的脑回路。　　　　风祭坐在靠窗的位置，揽着旁边的司瑛士让他能够更加看清窗外的风景，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伙伴，你挖过萝卜吗？”　　　　“这个……没有。”　　　　“那会很有意思的。相信我。”说完，风祭还不忘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还不能明白这个人一定要费时间去京都挖萝卜坑他，他就不是司瑛士了。　　　　“不，不是。”司瑛士反对了，“你不能因为自己死要面子把我拉进坑里。你不要看我好欺负就一直欺负我。”　　　　“你不好欺负的话，我就不欺负你了。”风祭正义凛然地说道。　　　　“……”司瑛士欲哭无泪。　　　　他怎么就摊上这个人了。　　　　“好吧，既然你不想去，你就不去了吧。”　　　　司瑛士听言，面上一喜。　　　　“你以为我会这样说，你就大错特错了小伙伴！”风祭拍了拍司瑛士的肩膀，“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司瑛士彻底投降，他就是说不过她。　　　　未采用菜单里面主要分四类，一是成果不理想，包括能尝的味道，能看的摆盘，能闻的香气等不尽人意；二是未明食材，这类需要大量的知识储备，就像是汤菜里的萝卜，也有随着做法不一而需要不同种类的萝卜。比如说之前说的京都淀粉萝卜，有着味甜并且不易煮烂的特性，适合用于考校刀功的菜单。普通的萝卜若是没有刨圆或是切开裂口的话，很容易因为在沸腾中被煮烂变形，但是淀粉萝卜却不会，所以在高级日料里有供货商的都会选择淀粉萝卜。三是研发中，第四种是除了前三种外的其他情况。　　　　据风祭了解，自家爷爷非常谨慎，在尔你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居里为了避免菜谱泄露，从来都不会把准确的菜谱记下来。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他自己开了料理亭的时候，助手们永远都不知道菜谱的全部步骤。等到了主厨去世，没有会做料理的人在，料理亭也不得不倒闭。所以当时听说薙切老爷子有菜谱，风祭直接反应时只是记录灵感的未采用菜单，然而父亲那边却坚信那是秘密菜谱。一直相信父亲要重振料理亭的风祭决定要通过这次机会补全这本未采用菜单，并且最后献给父亲。　　　　此外，她之所以要来远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想要验证自己的梦真实度到底到了哪个地步。理智告诉她那都不可能是真的，要么就是巧合而已，但是情感潜意识深处却又在跟自己说，那些都是真实的。　　　　死亡是真实的。　　　　曾经就读过远月并且退校是真实的。　　　　若是那样的话，梦里导致父亲死亡的凶手薙切仙左卫门，葬礼上他那副毫不愧疚的嘴脸也应该是真实的，那么她能信得过那个人吗？若是那样，司瑛士可能就是他安插的间谍，那就决不能让他参与料理的完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想尽方法先赶他放弃。　　　　也许正如祖父所言，料理就是地狱修罗场，你若没有那颗一往无前的心就不要踏进这个世界里。天赋可能是人生的恩惠，也可能是人生的灾难。　　　　有谁能信得过吗？　　　　风祭智子突然想起了那个自带天然属性的红发少年。　　　　也不知道他过没有过？如果他一直嘴欠惹绘里奈的话，很可能会被她判不及格。　　　　也不知道希不希望他过？　　　　如果他过了的话就又说明了她梦里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