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礼想着人家打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是只做善事,又起了抄书的心思,便问的细了些。
因为身体和读书的缘故,他一年要花家里不少钱,实在不想兄嫂再为自己这般破费了,抄书比买书划算的多,若是真的只需要三文钱而没有额外的收费,来这里抄书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毕竟除了抄书省钱之外,念过前边不如手过一遍,抄书不仅能够将书中的内容记得更牢固,还能与其他人一同交流对书中内容的看法和见解。
比如方才,周大哥同他讲的经义里的内容,就与自己先前理解的不同,谢知礼觉得很是受教。
“没那么多的规矩,你来抄书,我们书局会给你一个当日的牌子,凭着牌子就可以进出了。那隔间里头还套着屋子,若是带了吃喝的东西,可以搁在那里头吃,只要抄书的时候小心些,别让墨汁脏污了书本便行了,弄坏了书就得买下来了。”
损坏物品理应赔偿,谢知礼没什么意见,只感慨道:“那你们书局的掌柜的可真是个好心人。”
“这你就不清楚了,抄书这事儿不是掌柜的提出来的,是我们东家专门让腾出来的屋子。”提起书局的东家,周云全很是崇拜和羡慕,“我们东家是个善心的,以前他也是富康书院的学生,还考中过秀才哩,只是他经常出外游学,不在咱们县城,若是回来了,有时候还会指点我们的功课呢。”
周云全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喏,这幅画就是我们东家画的,上头的诗也是他题的,我觉着比咱们县城许多所谓的才子写的和画得都好。”
谢知礼虽读了书,可也只是停留在四书五经这些入门的书籍上,不懂画,诗文也只是看得明白平仄和韵脚,但即便如此,也看得出墙上这幅春梅图画得极好,梅花点点却又凸显春意盎然,旁边的诗句还用了典故,又押着韵,对仗工整,最妙的是那一手字,写的娟秀,和那画中的梅花堪称相得益彰。
诗句的末端有落款,书局的东家姓方,具体是什么名没有写,只瞧着旁边写了“听雨居士”四个大字,想来应当是他的号。
周云全见少年敲得仔细,便在一旁介绍道,“我们书院的山长都说了,以东家的学问和才识,他的前途绝对不仅止步在一个秀才的功名上,哪怕是去考个举人也是十拿九稳的,可惜连着两年秋试,他都没有去参加。”
“为什么啊?”谢知礼不懂,考科举是每个读书人的终极目标,就连须发皆白连秀才都没考上的老童生都盼着自己能中举,一考再考,而书局的东家有如此学问,居然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要知道,秋闱三年一次,若不是去年因着老皇帝过万寿节,是不会特意再开恩科的,如此错过了,便要再等上三年,一个人能有多少的三年呢。
谢知礼实在是不理解,可周云全也没法儿解答他的疑问,因为他的心中有着同样的问题。
“咳咳咳!”许是今日见了太多自己先前没见过的东西,谢知礼心神激荡,短短片刻已经咳了两三次,脸色有些发白,显得眼神更亮了,他掩面待自己的咳嗽停了,顺过气来,瞥了兄嫂一眼,见他们已经逛到了卖纸笔的地方,当是不急着走,便回过头来同周云全说,“周大哥,劳烦你带我去那抄书的地方瞧瞧吧。”
“你……”方才谢知礼进来时,周云全只瞧着他身子瘦弱,看上去不大康健,可贫寒人家的读书人多是苦读,身材都很清瘦,他便也没放在心上,因着谢知武连连咳嗽,才留意到他的脸色。
小脸儿白白的,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色,入秋之后旁人顶多穿着厚实的衣衫,可他却已经裹上了夹袄,衬得他愈发羸弱。
周云全叹了口气,身子病弱还要苦读,生在富贵人家,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着还能好些,可像他们这等连书本都买不起的,经年累月的苦读,身子根本受不住。
“抄书是个苦力活,我瞧着你身体弱,怕是撑不了一日。”
来这里抄书的学子们大多家贫,知道银钱来之不易,恨不能一文钱掰成两半用,为了省钱,几乎是进了抄书的屋子一整日都不会出来,饿了就吃两口自己带的干粮,渴了就在书局中讨两口不要钱的白水,就这么一日一日的省吃俭用着,可谢知礼一瞧便是受不了这等苦的。
话虽这么说,但周云全还是将他领到了隔间近前。
就在他正要打帘进去瞧个究竟是,谷雨喊住了他,“小礼,你这是……”
谢知礼犹豫着,把自己想要抄书的想法说了,许是怕谷雨不同意,毕竟在医馆的时候,为了给自己治病,二嫂眼睛眨都没眨地把手里的银子全部都拿了出来,肯定也会和二哥一样,让自己不要担心花销,便又补充道,“不单单是为了省钱,我……也想和其他的读书人互相讨教一下学问。”
“想交朋友是好事情。”谷雨笑,“你先进去瞧瞧,若是真想好了,回去咱们跟娘好好商量商量。”
在谷雨看来,谢知礼的病情一直不见好,其实未尝没有闷在屋子里的缘故,小孩子愿意出来走动,说不定多活动活动身体反而会变得康健。她不仅没反对,还拦了预备要说话的谢知武,等到谢知礼进了那抄书间,才笑着同男人说,“小礼好不容易有个感兴趣的事情,别急着反对,让他自己做决定,我相信他有分寸,而且……你若是不应,万一他自己在心里生闷气,反而对身体不好。”
“哪怕是抄书辛苦,你不想让他来,也不能直接硬邦邦地不同意,咱们给他多买上几本用得着的书,以他的性子不用说肯定就被书给绊住了,哪还能想到来城里抄书的事儿。”
谷雨认认真真同谢知武讲着自己的想法,这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每回遇着什么事儿,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直接简单,爹娘兄嫂知晓他的性格,不会往心里去,可谢知礼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便理解做哥哥的苦心,可心情必然会受影响。
凑巧谷雨看见了架子上放着一本名为《说话之道》的小册子,一边内心感慨这年头居然都有类似于“情商课”的书本,一边同谢知武开玩笑,“瞧见这书没有,我觉得你该读一读。”
谢知武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眉眼中皆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