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用完,宁长安思忖着该怎么开口,请他帮忙找孩子。 他不肯收她的银两,她就等于是白吃白喝他的,还要麻烦他帮她做事,实在不好意思;可多一个人找,那就多一份希望。 “要是以后母妃再说要尝你的手艺,你做两道糕点就成。” 宁长安正想着,听到他这么一句,无奈道:“糕点可难做了,我只会做两样,口味不怎么好的,我做的菜色比我做的糕点要好些。” 容涵对着茶杯轻轻一吹,饮下两口,提点道:“不是要你亲自做,你只要做做样子就成,厨房那么多人又不是当摆设的。” “做做样子?”宁长安不大理解。 “比如说,你要给母妃要一道水晶虾饺,他们会把皮、馅、佐料都配好,你只要把馅料放到皮子里包好,象征性的捏五、六只就成了。” 宁长安蹙着眉说:“这不成骗人了吗?” “大家心照不宣,糕点端上来,一般就只看上两眼,很少真动筷子的。”容涵干脆就说的明白些:“母妃又不缺你这两道菜,她说要尝儿媳妇的手艺,最主要的是为了给你立规矩,就像让你伺候她用膳一样。” “你是说,你母妃让我伺候她用膳,是故意的?”宁长安后知后觉地问。 “对呀,你就没听说过婆婆会给儿媳妇立规矩吗?”你都已经嫁过一次了,你以前就没伺候过婆婆吗? 看她这样,就知道是没有的,容涵按按眉心,这心思真是简单的可以,这完全就是不谙世事,怪不得傻乎乎就被骗了! “一般婆婆都会给儿媳妇立规矩,你没必要去埋怨谁,几乎每个新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母妃不难相处,更不会随意苛待儿媳妇,你坚持一两个月应该够了,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应该不会了。” 宁长安还能说什么呢,闷闷地问:“那立规矩,除了伺候你母妃用膳,做糕点,还有别的吗?” 容涵真是想叹气,他都操心到这种后宅之事上了,得手把手的教她:“有呀,让你端茶递水,梳头挽发,按肩捶腿,都是正常的。 其实这主要看婆婆的心性:心肠很好的,能跟儿媳妇亲如母女;心肠很坏的,隆冬让儿媳出去给她收集雪水,给她凿冰钓鱼,酷夏让儿媳在烈日下罚跪。这婆婆想要磨挫儿媳妇,有的是千奇百怪的法子,能把儿媳妇磨挫死的。” 要不怎么说,新媳妇难当! 宁长安眼眸都瞪大了,震惊道:“磨,磨挫死?”不会吧!她还要去找儿子呢,可没想过要在盛京把自己的命给交出去。 “就不能反抗吗?” “能,只要这婆母是真的不慈,恶意磨挫儿媳。”容涵宽解道:“我朝并不是一味以孝治国,律法有相关的规定,若是长辈真是不慈乃至阴毒,晚辈不需要一味愚孝。 最严重者可以闹到父母和子女陌路,生恩、养恩具清偿,官府判彼此间再无瓜葛。我入军营后第一次随军出征,是去山西剿匪,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宁长安抬手掩口,诧异道:“那是怎么样的,结果如何,真的是父母与子女陌路?” “那是十年前,我先去山西练练手才上的抗辽战场。”容涵回忆道:“当时我带着一小队人马去勘查地形,在路上碰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男子,在地上爬。” “爬?”宁长安吃惊的问。 “是,在爬,他见到我们,说了救命两字就昏了过去。”他那时还疑惑过,是不是那些山匪使的计策,想派探子渗透进朝廷的军队。只是初生牛犊,他就救下了那男子。 容涵道:“他家中是务农的,有四个兄弟三个姐妹,他排第四。幼年时给病弱无子的叔叔家,叔叔婶婶去世,姐姐嫁人后他就重新归家。 他母亲偏心的紧,这儿子回来后当成猪牛在使,二十岁才给他娶媳妇,儿媳妇怀孕后使劲磨挫,把儿媳妇折磨得没了,一尸两命。 他忍无可忍反抗了一下,把他母亲推倒在地,撞到额头,其实没事,他母亲醒后哭天抢地非要把这儿子送官法办。” 宁长安唏嘘:“他是从衙门里逃出来的?” “不是从衙门,是他们押送他去衙门的路上,他那个母亲还坐着牛车一起去,要告官,这无疑就是要把这儿子往死里钉;他不想死,拼命逃出来。我见到他时,人已经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了。” “那后来呢?” “后来?”容涵笑了:“后来可是大逆转,我把他救醒,听完他的事迹后告诉他他这种事可以反告的。他就去告官了,要他的母亲给他死去的娘子和孩子抵命。” “真的有抵命?” 容涵点头:“抵了,他亲自拿的斧子,一刀砍下他生身母亲的头。” 宁长安不知道该怎么说,终究只留一叹。 “这种是真恶毒的,可依法查办,还有一些就比较难处理。”容涵干脆把所有的情况都给她说说全:“比如是婆婆在病中要儿媳妇侍疾,这是常情,没人会说这婆婆的不是。 但她要是想拿捏儿媳妇,或是看儿媳妇不顺眼要整治儿媳,侍疾时什么招都能使出来,十天半月就能把人折腾地去层皮。 儿媳要是不去,传出去,一句不孝压下来,不仅是她本人,她娘家都要被指摘的。族中未嫁的闺秀还要不要嫁,谁家愿意要一个不孝的儿媳,光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了。” 宁长安挺直的背脊垮下来,颓然的问:“那怎么办呀?” “真有这样的婆母,儿媳软就只有被拿捏的命。儿媳妇强,自然有对策,甚至会撕破脸,那便是好几家都要没脸的,一般不会闹得那么僵,家族内部会调解好的。” “那你母妃——”是怎样的,不会也这样吧? “你别担心,母妃不是这样的人,再说还有我在,怕什么?”容涵安抚道:“你算好的,哪家不是跟婆母住在一起的?新媳妇天没亮就要去婆母院子里等婆母醒来,再伺候婆母梳洗用膳,伺候完婆母才能回自己院子。 你今早是辰时三刻起来的,要是这婆婆卯时就醒了,你们住在一起,懂规矩的,就要主动在卯时前赶去婆母的院子等婆母醒来,并且天天去,除非婆母发话。这婆母甚至不用多做,天天让儿媳妇天没亮就来立规矩,谁能说她不慈?” 贵妃是住宫里的,宁王府后院就她一人,这么算,她真是很好了。宁长安摇摇头,不想这个了,朝外看一眼,犹豫着说:“我们去内室,我有话跟你说。” 容涵眸光微闪,猜到可能跟她的过去有关,淡淡道:“我晚上有练拳跑马的习惯,每晚戌时开始,练一个时辰,差不多该走了。你先做点别的或是沐浴吧,亥时我再过来。” “知道了。”宁长安闷声道,这两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累,她就泡泡热水澡吧,泡上半个时辰,但愿能去去乏。 弦月弯弯,闲适徜徉在繁星织就的摇篮里,淡看这红尘嬉笑悲欢,离合聚散。 月有阴晴圆缺,月月终能圆一回;花开有花落,年年都有花开时;唯有人生不复返,流年把人抛,岁月不回头。 白马在月光下懒洋洋地甩着它的马尾巴,容涵拍拍马背,在这空旷无人的跑马场上问它:“你说她是不是要让我帮她找瑾儿,找到瑾儿后,她是不是要走了? 既然她要走,为何又愿意亲自给我解毒;既然她愿意,为何又要对我疏离?” 白马桀骜地扬扬马脖子,一点都不屑去理会。 “终究是我迟了,要怨只能怨我自己。”容涵不想后悔的,后悔更是无用。 原本就愿意让她走的,何必因这事而动摇,她自己都不在意的。何况她将来真要走,他怎么留?强留这情分就要没了,留不住的。 既然留不住,顺其自然吧。 宁长安跟师父离家前是有婢女或是奶娘给她守夜的,可如今她哪能让婢女值夜,就算要安排,也得将军不在之际。 管事妈妈非说一定要安排值夜的婢女,由贴身伺候她的四个大丫鬟轮流值夜。无奈之下,她只能把轮到今晚值夜的出袖打发去睡西耳房,离得远,应当没事的。 两人在床沿,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红烛热烈地燃烧,照的人影交缠。 宁长安中衣外还披有外衫,容涵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确认道:“你说,瑾儿是被他的父亲带走了?” “是。” “那你的——”他该如何去称呼那一位,前夫吗?那他算是现在的丈夫?容涵轻咳道:“我是说,瑾儿的父亲姓甚名谁,做什么的,长相如何,是哪里人?” 宁长安低头,轻声说:“我们当年生活在潜江县的堰门镇,他是画师,跟家中断绝关系,身边只有从小跟着他的小厮。我带瑾儿走后,他回到家中去向他父亲要人手出来找我们,他说这次归去他父亲对他还不错。 他家住在大梁湘湖省潭州下辖的平邕城,他父亲是个小商贾,我猜,他应该会有带瑾儿回家中去的。”她担心的是,他要是带着瑾儿满天下的找她,那真是谁也找不着谁了。 怪不得她没在婆婆跟前立过规矩呢,容涵怪异道:“他怎么会跟家里断绝关系?既然断绝了,他再回去后他父亲怎么会对他还不错?” “将军,你能别问这些无关的吗?” “好,那我问有关的。”容涵语气平淡:“他姓甚名谁,长相如何?既然他会来找你们,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万一他又出来找你,既不在潜江县又不在平邕城,瑾儿还是个小娃娃,只会养在院子里,我怎么帮你找?” 宁长安别开眼,涩然涌上心头,苦笑道:“将军,我不想提他,瑾儿是琉璃眸,找一个这样的孩子,许是有些困难,但不是不能的。” 容涵凝思片刻,几乎是明知故问:“找到孩子以后,你准备如何?” “我想带孩儿去找个避世的地方隐居,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我想过了,我现在身上的银两,足够我们母子富足地过完这辈子。” “我可以送你离开,但不能随意走掉。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父兄,而你这一走相当于是宁王妃没了,没有个合适的缘由,我无法对宁家和秦家交代。再说这门亲事就会断掉,短期之内于我没有任何好处。” 她知道他为难,可她也没法子,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干耗着,宁长安斟酌着问:“那,两年,能成吗?” “五年。”容涵报出一个数字,看着对面之人的脸色,沉声道:“你留在宁王府五年,到时无论我有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我都送你离开。 五年,应该能够找到孩子了,我先安排他养在别处,再为你们找一个世外桃源之地,送你们到那里会合。若是还没有找到,” “那我就自己去找吧,”宁长安接过话,笑道:“将军,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到那时,你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我留在宁王府五年,等我离开之后,希望将军能护着我身后的家族安享太平。” “这点你可以放心。” 宁长安颔首:“多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