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帐暖,灿烂的阳光透进些许,宁长安难得做着好梦醒来。 她慵懒的翻个身,嘴角挂着甜甜的笑,醒醒神才拥着锦被坐起来,掀开帐幔要找他们父子,见到屋中的摆设怔了怔,终于想起来这里不是堰门镇。 唇畔的笑意黯然褪去,卡在喉咙里的字也喊不出来了。宁长安拉开锦被看一眼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苦笑一声却苦涩的连气愤都没有了。 抬手摸摸眼角,她想,今晚不要让将军进房门,若实在不行,她就回自己家里吧。 呆坐片刻,起身穿衣挽发,她坐在梳妆镜前想给自己描描眉还是没力气,别开眼,随意在妆匣里找朵珠花戴上就去叫婢女打热水进来,她要洗漱了。 用过早膳,她便去书房继续抄佛经。 “王妃,礼王世子妃与王阁老陪着王家的老太爷来了,王老太爷想要见见您。您进山礼佛那日王家下过帖子,您不在,故而给推了,这次并未下帖子。” 宁长安一顿,不会又是曾祖父的故人吧?将毛笔搁下,吩咐道:“知道了,王爷在府中吗?若是不在,派人去请王爷回来招待王阁老。”把抄好的佛经收起,抬脚往外走。 行至前院的会客厅,正要提起裙摆跨入门槛,就见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一直在盯着门口看,看到她,竟然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起来,驼着背向她走来。 她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时怔着,没动。 王阁老与礼王世子妃忙要去扶,愣是被老太爷给推开了。王老太爷就自己拄着拐杖走,走到这双久违的琉璃眸面前,苍老的身子颤抖起来,嘴角嚅动,眼眶红了。 宁长安莫名的眼酸,怔怔的叫道:“老太爷?” “像,像,真像。”王老太爷点头道,苍老的脸庞像是要哭又发笑起来,颤抖的抬起手,轻轻摸向记忆中的眼眸,又哭又笑:“尤其是这双眼睛,一模一样呀。” “是呀。”宁长安轻轻笑道:“孙女有幸,生的跟曾祖父一样的眸子,还学了曾祖父当年作的几首小曲,老太爷若是不嫌弃,我吹给您听。” “好,好,好。”王老太爷连连点头,指向屋外的石阶,满是激动:“孩子呀,我们坐那里,你陪太爷爷去坐坐,咱们就去那里吹曲子。” 宁长安绝世的容颜笑容满溢,应好,吩咐婢女去拿竹笛来,再扶着这老太爷往外走去。她想,王老太爷与曾祖父交情应当很深吧。 礼王世子妃与她的父亲相互看看,俱是一声叹息。 王阁老那日回去后只是想问问祖父关于宁家那位先祖,没想到祖父反应异常激动,知道宁王妃与她的先祖生的相像,不顾年迈,连下帖子都等不及,就要亲自来瞧上一瞧。 在石阶上坐下,王老太爷遥望天际,眼中回忆浮现,笑着说:“孩子呀,你曾祖父喜欢逍遥,自由畅快在天地间,连丁点束缚都不愿受。 就为这个,连娶妻都不愿了,多少人轮番劝他,盛京城里,多少小娘子大姑娘望眼欲穿,心都熬干了。其实你曾祖父呀,最是任性了。” 宁长安觉得酸涩,摇头道:“太爷爷,不是曾祖父任性,而是曾祖父只能坚持这个了。你也说,他喜欢逍遥,可他却只能被困在朝堂,为家族大计出谋划策。 便是这世上有与他般配的女子,可曾祖父想要的是逍遥山水间,这女子将他困在一隅,还是他的负累呀。宁家、皇子的将来,一个个重担压在他肩头,若是再加上妻子的重负,会把他压垮的。” 王老太爷眸光闪烁,微怔片刻后哭笑道:“好,好,说的好。孩子,你是你曾祖父的知音啊,你曾祖父泉下有知,会欣慰的。” 宁长安吸吸鼻子,眼角酸酸的,苦涩道:“曾祖父的书房里挂着一张很高很大的舆地图,曾祖父是在山水竹林旁安息的。 孙女幼时去拜祭曾祖父时就想,曾祖父定然很喜欢山水吧。现在想来,曾祖父生前,心中肯定过的很苦,不曾快活过。” 王老太爷抬手擦擦眼角的泪水,苦笑道:“孩子,给太爷爷吹首曲子吧。” “好呀,太爷爷。”宁长安扬起笑脸,接过阿黛递上的竹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笛声清脆悠扬,如夏日的雨后初晴,浸润舒畅。 随侍的丫鬟仆妇,礼王世子妃、王阁老,从府外赶回来的容涵,望着这一幕场景,都是静静的站立着,谁都没发出声响。 一曲毕,宁长安侧头看去,瞧着王老太爷像是睡着一般,轻唤道:“太爷爷,太爷爷,您是不是要歇息了?” 叫唤好几声都没反应,宁长安心头一个咯噔,忙去握老太爷的手腕给他探脉,没脉搏了?不敢相信的看过去,捂着嘴巴,泪盈于睫。 王阁老见状不好快步走过去,抓着祖父的手臂焦灼的叫道:“祖父,祖父,祖父您说句话呀,您可别吓孙儿……” 容涵叹息,扬声道:“去传太医,多请几位过来。”见她有些呆呆的,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头。 宁长安抬眼看去,如扇般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这感觉她说不上来,这老太爷她头一回见,就这么……她真觉得难过。 五位太医赶来,细细检查后对王阁老说道:“老太爷是寿终正寝,阁老请节哀。” 王阁老抬手擦擦眼眶,点了点头,他明白的,祖父这般的年纪就是在数着日子过。只是此刻突然走了,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或许祖父是喜极而去的,见到故人的后人,无憾了。 朝宁王与宁王妃俯身作一揖,他便准备去扶祖父起身,回家了。 容涵走上前两步,感怀道:“老太爷年事已高,亲自来见王妃,折煞做小辈的了。小王扶老太爷起身上轿吧,算是我们做晚辈的最后一点心意。” 王阁老微愣,想了想没拒绝:“有劳王爷,老臣谢过王爷。” 容涵颔首,走过去扶着王老太爷缓缓起身。宁长安抹抹脸,走到另一边,扶着老太爷的胳膊让他站起,扶住这老太爷缓缓往前走。 礼王世子妃眼圈通红,扶着她父亲走在曾祖父身后,伤心溢于言表。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王府大门外,看着曾祖父被扶入轿中,他们再向宁王和王妃告别。 宁长安怔怔的站着,看着他们远去,看着看着忽然哭了出来,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怎么都不止住。 这一刻,她忽然就想大哭一场。 容涵掏出丝帕给她擦擦,偏偏越擦泪水越多,跟水做的人儿似的,拉她往府里去她又站着不肯动,他无奈的只能把人打横抱起来,抱她回后院去。 丫鬟婆子们纷纷低头,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回到澄歆苑,他的衣襟已经湿润了一块,顾不得这个,更顾不上今早生出的怒火,容涵宽慰道:“生老病死是不可避免的,老太爷都要87岁的高龄,随时都可能去的。这跟你没关系,别哭了啊。” 宁长安泪眼迷蒙,浓密的睫毛都被打湿了,她红着眼圈,哽咽道:“我没事,就是觉得难过,好难过,想哭一哭;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缓缓就好。” 容涵再哄几句,看她眼泪能收住,交代丫鬟们伺候好王妃才走。没再回兵部,而是去前院书房。 他都不得不感叹,他曾经见到女子的泪水是别提多烦了,能躲就躲,这回终于砸他身上,不仅把他的怒火给浇灭了,还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哄着,真是世事难料。 回书房时一并传了暗卫首领,容涵问:“关于光明盟,这几日有新的发现吗?” “卑职无能。” 容涵按按眉心,刚想说罢了又觉得不对,他和靖王联手这么大的事,这组织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他忽略了什么? “去把目前所知的那三人这半月的行踪拿来,越详细越好。” 仇止很快去而复返,把调出来的案卷呈上。 三份案卷对照着一起查看过去,容涵目光逐渐犀利起来,思虑几许后猛地一掌拍向桌面,仇止当即请示:“主子有何吩咐?” “无双阁的花魁接待的几乎都是世家勋贵王孙公子,见她一次要一百两;四品以下的官员去无双阁想见她一面,听她唱个曲跳个舞都难。若是白身,富商要见她,一次就得上千两,是否?” “是。” “那花魁的自视高,心更大,什么时候竟然愿意接待六七品的小官了,甚至是个皇子府长史!”容涵眼底带着寒光,冷冷道:“盯紧那花魁,她每日接待什么客人都汇报上来。” 仇止刚退下,挽月便报淮阳郡公来了。 容涵无奈的摇摇头,八成又是给那个花魁当信使来的,淮阳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般爱美色了,动不动就给妓子跑腿。 “三哥,你生辰都没两日了,怎么还没发请帖?”淮阳郡公进门就问,眼咕噜一转,自怜道:“不会是三哥你不想请我吧?” “王阁老今日陪老太爷来府上做客,就在个把时辰前,老太爷没了,就在我府上走的。我还能办什么寿宴?”容涵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算整日游手好闲,也别什么事都不关注,只知道费心思在妓子身上好吧。” 淮阳郡公一怔,走上前双手撑着书桌,悄悄的小声问:“就是咱们京中,王家那位最高寿的老太爷,没了?就今日,在三哥你府上?” 容涵重重的嗯了一声,睨他道:“说吧,你这次不会又是给染墨姑娘当信使,说要给我庆祝生辰?若是的话,我想问问,她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淮阳郡公还是挺实诚的,咳嗽好几声,辩解道:“三哥,染墨姑娘崇拜你,跟我打听,那我总不好不告诉她吧。” 容涵垂眸轻笑,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戾气,稍感歉疚的说:“王老太爷在我府上走的,我今年不过生辰了,你帮我跟她解释两句,这心意我心领了。 再帮我恭喜一声,听闻有几位好事者给这一南一北两大花魁给取了个名号,水墨华年,真是个撩拨人心的好名,恭喜她了。” 闻言,淮阳郡公的脸色有些垮,不满道:“三哥,你说那群人是不是太没眼光了,扬州那位卿水姑娘据说生的比染墨姑娘还要差一两分,怎么竟然能排在染墨姑娘前头?” “我说,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还是少去喝花酒的好,至少新婚头三月不要跑妓院了,免得你岳家看你不顺眼,老六要揍你的。” 淮阳郡公的脸色更垮了,垂头丧气怏怏不乐的往外走。 自从这门亲事落他头上后他就知道他成婚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了,他会被媳妇管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