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礼貌了,他推开门跑进去一看,何母一脸苍白的摔倒在地上,旁边是个碎掉的碗。
“伯母!”
小蒋过去将她扶回椅子上,倒了杯温水喂她慢慢喝下去,看她呼吸顺畅了许多才松口气,顺道把地上的碎碗收拾了。
门又打开,何山提着一只杀好的鸭子站在门口。看到一地的碎碗,急忙跑去何母跟前查看她的身子情况。
何母比划着,指指一旁的小蒋,何山这才拉起小蒋,把他按在椅子上,接着收拾一地狼藉。
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比平时还要沉默,何母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何山,慈爱又悲伤。小蒋察觉到空气中一丝诡异的氛围。
何山默默地把鸭子拎进堂前,宰块,焯水,小蒋就帮他打下手,两人一句交谈都没有,却又心照不宣的打着配合。
日落西山,锅里的香味愈发浓,小蒋偏头闻了下,余光却瞧见站在门口的何母,她正一脸幸福的看着何山。
何山低着头摘菜,可小蒋知道他一定也察觉到了门边的何母,毕竟他的感知比自己敏锐多了。
何山以往可不会这样的,他回来的这几天怎么了?
三人坐在院中,桌上就摆着一锅鸭汤。何山已经把鸭肉炖的很烂,可还是细心的帮何母剔着鸭腿的骨头。
何母忽然伸手按住何山,把他手里的鸭腿拿过,将上面的肉撕下,何山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眼睛停在何母颤抖的双手上。
小蒋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腾的站起身,“何山!快带……”
何山一把抓住小蒋,当对上他湿红的双眼,小蒋缓缓坐了回去,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撕完一只鸭腿的肉,何母用了很久。她似乎抬不起手了,只能让何山低头够着她勺里的汤。
慢慢的变成何山埋头喝汤,何母趴在他的背上,极慢的伸手想环住他整个身子,可何山长大了,她已经不能像抱小孩一样抱他了。
何山一动也不敢动,一下又一下将碗里的汤连同鸭肉往嘴里送,可小蒋却看得见,汤里已经滴进去不知多少泪。
小蒋第一次见何山哭,他喉咙里发出刺耳的悲鸣,是那种嘶哑含糊的低吼。何母闭着眼睛,听不见,也睁不开眼睛了。
他终于知道在何山回来之前,她艰难的用口型吐出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以后也都带着他走吧。’
小蒋跑回营里跟苏宇多拿了两天的时间,又回去帮何山处理何母的后事。回营里的时候他遇到了巡逻归队的闻堰几人,他把发生的事跟他们说了,闻堰沉默片刻,只说让小蒋到时候将何山带回来。
何山守在何母身边跪了一夜,小蒋不放心他,就一直在旁边陪着。一夜之间他好像又变回刚到浔城的何山,不和人交流,独自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他们回去后,何山像往常一样,该训练就训练,该出任务就出任务,这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们都觉得何山出乎意料的坚强。闻堰他们也闭口不提此事,一副不知情又不过问的样子。
直到有天苏宇早上点人的时候发现何山没来,小蒋要回去找何山,闻堰出来把他拦住,让他别管何山的事专心训练。
闻堰亲自去了趟士兵的院子拿人。整齐的一排床位上,何山缩在自己的背子里,脸色发白。
闻堰叹了口气,坐到他旁边,“本来就不能说话,还自己憋着,你看,憋出毛病了吧?”
何山难受的点点头,他最近胸口闷的很,今天更是有点呼吸不上来。
闻堰连着被子把人扛起,扛到丰德的房里。丰德熬了一夜,睡的正起劲,冷不丁旁边多了团东西,睁开眼睛看到何山放大的脸,吓得毛都立了起来。
“臭小子!”丰德嘴上骂着闻堰,已经开始翻看何山的眼皮。
半晌后,何山身上插了几根针,窒息的感觉缓和了不少。闻堰坐在旁边,手里的脆桃咬的咔嚓响。
“哎!你院里的桃子不错,我等会摘几个啊。”
他头也没回的,“我那桃树一年就这么点果子,苏弥来要,傅泠也来要,你也要,我种在那儿啃树根吗?”
丰德的身形在几个大药柜之前显得特别小,闻堰嘿嘿一笑,“看你说的,又不是不留给你。”
丰德哼了一声,把药倒进罐子里,冲他扬扬下巴,“这小孩郁结成疾,心疾,你们训练就不能多一点人性吗?”
“这话你敢不敢当着我师父面讲?少放屁,你自己那体格跑两步就喘,他们背着你跑两圈都还能活蹦乱跳,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哎行行行,不跟你扯这个。你们当领头的,还是要多关心下属的身心,这人啊,你得开导,不然我今天弄好了过几天你又背来了。”
两人说话间,何山逐渐清醒过来,丰德把他身上的针收回,语重心长道,“小兄弟,难过就哭,开心就笑,以后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容易生病。”
闻堰凑到他旁边,“你娘的事,阿泠跟你说过吧?”
何山点了下头,小年夜之后傅泠就来跟他说注意何母的身体。何山回去再三询问,又要带何母去医馆,何母迫不得已才告诉了他,那些年她身子被折磨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能撑着过了两年好生活已经满足了。
若不是傅泠发现,何山或许都不能陪着她迎接死亡,甚至连再给她煲一次最想喝的鸭汤的机会都没有。
闻堰,“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他缓缓比划着手语,连丰德都睁大了眼睛看着。
‘我想,留在这里。’
闻堰,“可你的状态很差,若你以后也一直这样,我们不会让你上战场。”
他现在好比没有目标,没有灵魂的活死人,麻木的做着活人该做的事,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对不起,我会努力做好。’
闻堰,“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现在该思考的是自己的出路,还有你娘说不出口的遗言。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但她将你养大,算是给了你第一次机会,后来她劝你进公浔军,是第二次,也是你自己争取的机会。”
何山不清楚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但也是从这时,在过了几个月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后,真正开始思考以后的路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