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蜷缩在石库门墙边的小叫花子觉得头上凉凉的,抬起头,发现又是下雨了。
入冬以来,冷雨不断,又是几家欢喜,几家烦忧,当然,有时也是喜忧参半。譬如对于小叫花子来说,喜的是不用跑到大老远去汲水,便可以泡开讨来的汤团子了,忧的是这种天气,对于捡煤渣实在是困难许多。
黄昏已至,码头工人用颤抖的手接过一天的血汗钱,黄包车夫吆喝着从从外白渡桥上跑过。蜿蜒曲折的电车线路从熙熙攘攘的租界延伸出去,拥挤着从四里八乡涌来讨生活的毛头小伙和漫不经心看着窗外景色的老克勒。
车子“铛铛铛”的驶过华界,铺着青石板的里弄传来大人呼喊孩子吃饭的声音,碗摔破的声音,吼骂哭叫的声音。
这是民国五年的上海,有人拉车,有人赛马;有人跳舞,有人跳河。然而,命运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家伙。
开源银庄的协理廖恂如疾步穿过唐家花园长长的回廊,绕过昼夜喷薄的中央大水法,一片翠绿草坪的背后,便是宽大的花厅。此时,那里已经热闹非凡。
十几位钱业贤达或坐或站,围着一个叫唐锦华的女人。她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风姿照人,一双灵动的眼眸顾盼生辉,眼底确是超乎年岁的沉稳。
听了廖恂如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她抬眼,“人没事吧?”
“大少爷电报说,折损了三个走镖的兄弟,不过好在,那些当兵的把他们都放回来了。”廖恂如满头大汗,拿起仆人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个瘪三靳连晖,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众人可没有这位唐四小姐这么淡定。经历了橡皮股票的可怕风潮和辛亥革命时期的金融恐慌,他们太知道钱根的重要性了。
这些年,外商对钱庄停止拆款,票号纷纷倒闭,开源也是几近崩溃,经过几年的勉力经营,刚刚有了起色,却又遇上了关外的几笔呆账。数目之巨,达到数十万两之多。
按东家唐诒的话说,要是收不回来,开源便离摘匾关门不远了。
关外路途遥远,盗匪横行,收账之难可想而知,往常对学徒呵责打骂的经理们却是没有自告奋勇的。要不是大少爷唐之钦亲自前往,宵衣旰食地足足奔波了三个月,恐怕这些账款早已石沉大海。
但是这笔千辛万苦得来的银根,却是在家门口遭到了行军安徽的靳连晖部队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
唐锦华皱眉。这年头,兵祸连绵,遇到土匪抢劫尚有回旋余地,遇到狗仗人势的兵匪,恐怕也就只能吃哑巴亏了。
“既如此,还是十、六吧,今年行情这么差,等明年再说。”有人说。
“就是,我们何必非要难为自己呢,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年。”有人马上附和。
原来,这是一次研究年底分红的股东会议。
本来,按照钱庄行规,开源将分红数额分为十六份,股东得十份,职工得六份。而今年,唐四小姐接手以来,和兄长商量着,将分红数额分为十九份,股东十份,职工九份。说是为了回馈员工、分润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