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溪街上,也是一番混乱景象。南溪人一直以为仗打不到这里,又舍不得快收割的稻子,大多数人都没有走。张丰田在街上撞见了自己的阿爷,张老八看到他,就指着他身上的稻子对旁边的中年人说:“少东家,你看,一年到头就落了这么点,老天爷这是不让人活!”
“哪是老天爷不让人活啊,是那些当兵的不让人活!”张丰田愤愤地把稻垛撇在地上。
唐之钦看了看那少得可怜的几穗稻子,金丝眼镜后面藏着复杂的情绪。他安慰老人家:“别着急,凡事都有解决办法,这仗打不久了。”
张老八还想说什么,一个唐府的听差跑过来,边招手边喊:“大少爷,您赶快去纱厂看看罢,出事了!”
唐之钦一手提着长衫,急急地跟来人赶去唐家纱厂。刚到门口,就听到唐诒衷在后院大喊:“让你们烧就烧,还反了不成!”
唐之钦连忙走进库房,只见父亲拄着拐杖面色涨红,工人们举着火把,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正面面相觑。唐之钦上前扶住老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谁把老爷子气到的?真想造反啊?”
唐诒衷瞪了一眼大儿子,愤愤地说:“他们不听我的了,你来!你跟他们说,这些货留下来,一会兵来了,全都得给抢走。我与其让它们落到兵匪手里,不如一把火烧了清净!”
唐之钦看着愤怒的父亲,又看看院子里码的整整齐齐的纱包,嘴里吐出两个字:“好,烧!”
“少东家,这可使不得啊!眼看就出仓了!”“使不得啊!”众人纷纷劝阻。
“不烧也留不下,算这个世道欠咱们的,烧,都烧了!”唐之钦率先拿过一个火把扔到纱包上,熊熊火光里,几个工人心痛的掉了泪。
“阿爹,这烟大,咱回家吧。”唐之钦扶了父亲走出纱厂。唐光墉站在门口给了儿子狠狠一个爆栗,咬牙骂道:“你小子,看着面善,心比老子还狠!”
唐之钦咧了咧嘴,故意装糊涂道:“阿爹,不是您让我烧的吗?”
唐诒衷抽搐着嘴角,竟是没再说出一句话。
送走父亲之后,唐之钦叫来账房合计损失,这马上就要出仓的纱包是唐家和工人们将近一年的心血,损失已经不能单纯用数量来估计。
火光和浓烟惊动了南溪小镇的角角落落。大家纷纷从躲避兵灾的惶恐中走出家门,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盯着那处小镇最大的产业里出现的不寻常动静交头接耳。
很快,唐家为了避免兵匪抢劫,自己烧掉自家纱厂的事情就不胫而走。
“老远就闻到这么大糊味,还以为大炮打进来了,原来是唐家上演了一出自毁长城的好戏。”有闲汉不怕事大的说道。
“这算什么好戏啊,唐家烧了纱厂,咱们以后吃什么,用什么,这整个镇子,还不是都靠人家唐家和唐家的厂子养着!”有人理智的分析道。
众人这才发掘这种说法是十分的有道理,于是,和方才的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大有不同,个个垂下脖子,摇头叹息起来,似乎那火光带来的现实疼痛比未知的大炮还要痛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