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雪花飘落,安定大街上覆了薄薄的一层灰白。出征的大军停驻在此,等候践行之礼结束。 韵容县主娇小的身子裹在大红的斗篷里,越发显得柔弱,可她立在那里,却带着皇室独有的气势,不容置疑。 三碗酒饮尽,她脸上染了三分红晕。她望向燕凌远,见那个少年也正看着她。 他着了银色的铠甲,比平时更多了冷冽而凌厉的气势,可宁宛从他眼里看到了他一向都有的温情。 他沉默寡言,他对别人冷漠,那有怎样呢?他一直关心着她,那就很好了。 宁宛浅笑,因着酒气,在冰天雪地之中透出一丝少见的迷离。 “英武侯世子燕凌远听旨。” 她扬声,金黄色的令牌高高举起。斗篷上的细雪因为她的动作而抖落些许,又安静地落到了地上。 象征着至高无上帝王之权的令牌,在纷扬的雪花之中,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北征的军队在这一瞬整齐地跪拜,铠甲因为他们的动作发出碰撞的叮咚声。 沿街的百姓也随着宁宛清朗的声音虔诚跪下。 天地间宛如只剩一抹娇艳的红色。 燕凌远走至队伍的最前,在宁宛面前跪拜。 她傲然独立,代表圣驾威严而来,接受臣民的朝拜。随着万千将士在她面前跪下,韵容县主朗声道: “英武侯世子燕凌远,性审慎,精武学,今为保我大周安宁,请命随军,朕心甚慰,擢赐封号靖骧。望尔襄助英武侯、征朔将军,固守北疆、遣退外敌,得胜归来!” “臣燕凌远,定不负圣恩!” 宁宛向前走了两步,行至他面前。 垂首行礼的燕凌远,甚至能看清她绣鞋上时隐时现的精致花纹。 大红斗篷有一角垂落在地上,因为走动,沾染了细雪。 燕凌远将手高高举过头顶,从宁宛手中,接过那枚象征着皇命亲封少将的玉佩。 至和帝显然不是临时起意,那玉佩上便刻着他的封号“靖骧”。只是他为何选在这一天,又特地派了宁宛来传旨,燕凌远也不得而知了。 他只能想到兴许是为了鼓舞士兵,至于旁的原因,也许只有圣上自己才知道了吧。 燕凌远起身,面前的小姑娘就那般微笑的看着他。 她面上因为饮了酒而产生的绯红还未散去,却平添了三分娇柔的美感。 临别在即,燕凌远突然就很想再抱一抱她。只是这里到底是北征军队之前,他身后还站着他的父亲,他什么也不能做。 有些依依不舍地在看了面前的人几眼,想将她此时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海中。想来他在边关时,便是想起今日,也不会那么寂寞了吧。 却不想他欲转身归队时,宁宛却伸手,拉了他一下。 “世人都道我最重规矩,却不知我心里是最没规矩那个。” 她声音很轻,同方才气势千钧的她判若两人。 燕凌远看向她,她仍笑着,可眼里却含了泪。 “我绣艺不好,练了这许多年也是平平,你若嫌弃,也不要还给我,也不要告诉我,只管扔了。” 燕凌远低头,她手里,是一个小小的荷包。 吉祥如意的纹样做边,当中是几竿苍劲翠竹。 她知他爱竹,便特地绣了翠竹。而翠竹,偏偏还有一个意思。 竹报平安。 “我说了,你若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 燕凌远将那小荷包拿过来,极小心地收好。而后,微微倾身,离她更近。 “明日是你的生辰,记得早早起来。” “嗯?”宁宛还未及反应过来,他却已冲她狡黠地笑了笑,转身回了队伍。 北上的大军再次进发,出东城门,然后赶往燕云。 燕凌远骑马自宁宛身边行过时,看到小姑娘眼里仍充满了疑问,顿时便觉得心情甚好。 不知她看到他准备的惊喜,会是什么感觉。 若是他还在就好了。她一向冷静,若能看到她惊讶的样子,想必也是极有意思的。 等他得胜归来,再慢慢补偿这份亏欠吧。 燕凌远看向前方。他已经出了东城门,天地间俱是灰蒙蒙的一片。 燕云,说起来他曾去过。 不过再冷也没什么了。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上好的绸缎,柔软细腻,就像那小姑娘眼里难得的温情一样。 有这些,足够了。 “还未出征,那位燕世子便得了封,这圣上得有多看重。” 沿街的百姓目送大军出征,却不自觉地小声谈论着方才的践行之礼。 “那可不,那一位,可是天上地下都难得的人物。听说不光武艺高强,就是兵法,也无出其右的。” 另一位许是位书生,知道的多一些。 “你不是也在松山书院读书的?瞧瞧人家,瞧瞧你。” “我哪能跟世子比。”那书生模样的人道,“世子那是内院的学生,年年比试,文的,那当数安国公府的苏公子,这武的,可不就是燕世子第一了。” “说起来这位县主才是真真的好福气。” 那书生模样的却摇摇头:“这韵容县主的事迹,说出来也是没几个能比得上的。这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啊。” 他感叹地看向已经登到城门之上的韵容县主。 她始终望着远方,不知是不是在看向队伍最前燕凌远的方向。 燕凌远再回望朔京时,苍茫的白雪之中,她的身影已经只剩城门上的一抹嫣红色。宛如女子眉间的花钿,在他眼里,那就是朔京最美的风景了。 冬月初七,燕凌远离开朔京后的第一天,也是宁宛的生辰。 昨天的雪原本已经停了,可今早却又无声地下了起来。清萱阁里暖烘烘的,让宁宛只想赖在被子里,不愿起来。 说起来,今天好像说要早起来着。 宁宛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什么来着? 燕凌远说有个惊喜! 宁宛忽然想起来昨日燕凌远跟她说的话,她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落花落雪!” 落花落雪原本正在院子里同落月说话,闻声忙进得屋来,便见宁宛已起身,正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小姐怎么了?奴婢来。”落花见状,赶忙问道。 “快点快点!”宁宛却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催着她俩。 落雪眼里藏着笑意,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不然吩咐奴婢,奴婢现在就去办。” “没……没什么事。”宁宛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一边,“你们快些就好了。” 落雪忍着笑意,给宁宛梳妆一番,一面梳头发,还一面问着有什么事。 见宁宛好像有些害羞,她心里更觉得有趣。 小姐往日多稳重,如今还不是像平常的那些小姑娘一样,害羞呢。 “在哪儿呢?” 因为一早晨没见什么异样,宁宛一边系着斗篷,一边由迈出门去,嘴里还有些郁闷地嘟囔着。 “哪有什么惊……” 下一瞬,她所有的话都说不出了。 清萱阁的小院里,纷飞的雪花之中,那株槐树的树枝上,绑了不知多少红绸。绸带随着风轻轻摆动,一些绸带上还缀着小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十数盏画着各色花样的宫灯,将清萱阁这个小院装点得宛如要过年一般。 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只毛绒绒的白兔,足有宁宛一半身高那么高,身边还有两只毛绒缝制的小兔子,和大兔子一个样,只是缩小了不少,可以抱在怀里。 宁宛的长兄元方睿站在石桌边,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他身后,还站着楼望楼天,还有一个人,宁宛有些印象,却一时想不起叫什么了。 她早已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纵使燕凌远和她说了有惊喜,她又怎么能想到,是在清萱阁里,有个这么大的惊喜呢。 “哥哥……这些……” 宁宛跑上前去,靠近那大兔子。毛绒的兔子做得栩栩如生,正乖顺地趴在那里。 宁宛伸手,摸摸它白色的绒毛,绵绵软软,甚是舒服。 “凌远说,你的生辰他不能亲自来,可礼物却一定要送够。还特地派了影重来,说要给你个惊喜。不知你喜不喜欢。” 元方睿话音落了,他身后的一个人便上前,朝宁宛行礼道: “属下奉世子之命前来,世子祝县主生辰快乐,希望县主喜欢这份礼物。” 宁宛此时便想起来,这一位就是燕凌远身边那位暗卫影重。他竟然留了自己的亲卫,只为了给她布置个生辰礼物吗? “你们……” 宁宛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了,惊喜、兴奋、愉快,好像什么都有,填得满满当当的。 “昨天晚上他们几个忙了一宿,宛儿快瞧瞧这大兔子,听说是从外邦传来的织造手艺。”元方睿笑着说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 影重和楼望楼天几个哪敢承这句,忙都跪下行礼道:“能为县主庆祝生辰,属下倍感荣幸。” 影重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县主不妨将那大兔子抱起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