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五由一个长相干净秀丽的丫鬟引着,往江家举办诗会的园子里走去。
江大学士府建筑颇有古意,飞檐流风,黛瓦积翠,又兼青石嶙峋,碧水流深,草木郁郁葱葱,入眼只觉满庭旷远开阔,而又生机勃勃。
沈五前世虽也来过京城江府几次,但都是母亲江氏还未过世之时,年纪尚幼。后来匆匆出嫁,她婚后忙于嫁娶庶务,终于得闲再想拜访外祖家时,又被贴身丫鬟揽翠与顾浣秋构陷那一桩丑事,惶惶如丧家之犬般被逐出京城,此后更与外祖家没了联系。
如今再看这开旷府苑,沈五懒洋洋的一双眸子里闪过几丝怅然。
倘若当时自己婚后先来拜访外祖父祖母,得了外祖家撑腰,顾浣秋未必敢这样张狂狠毒的行事。
说不得前世自己的死,终是自食其果罢了。
刚行到园子门口处,一道声音便尖尖地钻进沈婉宁的耳朵。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今日青魁试的头筹!”
沈五习惯了这声线,一抬头便对上自己那四姐恶意昭昭快要喷火的眼睛。
沈五心里一叹,沈家四姑娘沈婉瑜实在心思简单得很,难怪后来被人利用着栽赃了尚书府窝藏朝廷命犯。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这姐妹俩,一个因为婚后不贞将京城沈尚书府的脸面丢尽了,一个被人哄骗着窝藏朝廷命犯,累得满府抄斩,只除了那彼时已经嫁去江南江家本家的沈六姑娘沈婉绮。沈四沈五,说来竟是一对生来的灾星。
沈五姑娘不动声色,先将园子里所坐的人物快速地扫视了一圈。
这江府园子里依着河岸,摆着一张黄梨木长几。长几上首,坐的是一年少公子,只见他一双眉眼生的十分俊秀,却因面色苍白而陡生几分阴柔。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一支木签,一双细长凤目竟似饶有兴致般向她看来。沈五心内疑惑,此人她前生今世,竟然皆未见过,但见他一袭长袍广袖极为华贵精美,心内暗暗忖道:“这该是哪个皇子,否则以江卉瑶之骄傲,必不肯让此人坐在上首。”
那年少公子右手边坐的是江家大姑娘江卉瑶,她气度清雅,淡淡晙来的目光里并无不耐,但有探询。沈五心内一酸,许久未见故人,实在有些情怯。
江家大姑娘对面坐着的也是一个年少公子。那公子一袭青衫,并未向她看来。但在察觉她目光时,竟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并无轻佻之意,仅仅是善意的一笑罢了。沈婉宁心里微微一动,这青衫公子生的五官极为出色,眉目自有一股洒脱气度,却也平易近人。但那周身气度与坐在上首那公子满身贵气相比,竟还隐隐有压服之势,这等风采,唯有外祖家的嫡长孙,她的大表哥江珩可以拥有吧。
江南江家嫡长孙江珩,与京城赵宰相家嫡长子赵景行,因实在深受两地闺中少女爱慕,两人得了个极风雅又大胆的诨号,合称“南珩北景,两地风流”。即便她后来流落北疆,街上的妇人少女仍然将这两人魂牵梦萦,由此也可见这二位公子受欢迎的程度之深,范围之广。
这两人下首坐的分别是程五姑娘程语墨与沈五大哥,沈家大房嫡长子沈风凌。
再次则是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顾二姑娘顾浣秋,与顾浣秋素来的好友,赵家三姑娘赵若潇。
下首则是沈五的二哥与四姐,沈二公子沈风眠与沈四姑娘沈婉瑜。她那二哥正眼巴巴的瞧着她,眼里嘲笑毫不掩饰,眼见着就要大笑出声。
沈五暗暗白他一眼,见他下首无人,只空设了两个红木椅凳,想来一个属于她,一个属于她那前世冤家赵景行吧。
沈五心思流转间收回思绪,对园内众人歉意一福。
“正是今日惭愧拔了头筹,沈五急着回府上向自家老夫人邀功,才误了时辰来赴江大姐姐的花朝诗会。幸好老夫人提醒,沈五才能急匆匆赶到,还望江大姐姐不要怪罪呢。”
她这话说的俏皮,加之今日她在青魁试上实在惊艳众人,江府大小姐亦是她童年好友。只见江大姑娘顺势软了神色,淡淡笑道:“原来你这猴儿家去了,定是那青魁试的公公押你回去,好叫你把面具收好罢?要面圣的东西,自然要谨慎些才妥当呢。”
江卉瑶此言一出,沈五果然见到上首那公子不再盯着她瞧。
她心里一松,又见江大姑娘笑道:“不过我们这诗会才刚起个头,沈五妹妹不必自责,快来坐罢,咱们这就开始了。”
沈五观她神色,知她亲昵维护自己,心里微微一暖,又是一涩。自己前世嫁后她便远嫁,算来阔别已是十数年。
众人见沈五姑娘依言缓步走来,并不低眉顺目,加之身姿纤细,气质清冷,实在令人眼前一亮。众人心里思量,倒都丢开这等了半日的埋怨之意,那沈家二哥更是极欢喜地招呼她坐他身畔。
只听那上首的年轻公子开口道:“今日聚的倒是整齐,本王也不欲拘着你们做些酸腐诗词来,不若各位只选着这园子里的事物自由发挥便是,也不拘体裁,诗词皆可。本王看了自有定论,做得好的,”他轻轻击掌,旁边那内侍模样的人端出一个沉香木的匣子来,“本王重重有赏。”
沈五见他自称本王,又估其年纪约是十八九上下,因想道:这就是大皇子,年纪不过十岁就出宫开府的睿王了。
据说睿王身有隐疾,沈五心道,这睿王面色如此苍白,倒是能得以解释。但是之前江卉瑶先给她下了写了诗签的帖子,可见这大皇子也是突然到来,并非是她邀请来的。
这诗会实在疑点重重,赵景行称病不来,究竟是因为之前见她时的反常,还是因为——一臣不侍二主,宰相追随的不是这位皇子!更有可能,是他自己已经跟在别的皇子名下!
沈五正仔细回忆上一世赵景行是追随哪位皇子,身畔的二哥就用胳膊肘捣了捣她。
她回神看去,只见那大皇子一双眼睛又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瞧,仿佛她是朵格外少见的小花儿。
沈五一凛,便听那大皇子说道:“沈五姑娘,本王见你思索的入神,想来定是已胸有笔墨之作,不若从你开始吧。”
这话说完,那睿王便拿手腕子托着腮,又继续饶有兴味的盯着她瞧,叫人看不出他是不是恼了她。他眼神格外晶亮,仿佛仍把她看成一朵稀奇的小花儿。
沈五只觉这大皇子脾气十分古怪,干干笑了两声,一边拿起笔来,故作苦思冥想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