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五随着一个宫女,来到一个有些萧条的院落。
眼下正是盛春,这院落里却草木皆衰,有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令人心头笼上一层阴云。
那宫女先进去禀报,沈五拢着手目送她去,自己站在外面等候。
不多时,一个长相颇古典柔美的女子匆匆迎出,这就是沈家二房嫡长女沈婉菡,今年方才二十罢了。
沈五扶了她进屋坐下,自己倒了桌上的茶来喝。
一口下肚,只觉这茶虽然口感细腻,但又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苦涩来,倒像是放坏了的味道。
再看两边侍立的宫人,皆是垂着头各做各的事情,扫地的扫地,洗衣的洗衣,没有一个放下手里的活计给她倒杯茶的,早先带她进来的宫女自打她们姐妹见面,就急匆匆离去了。
沈五只觉得处处透着古怪,但又见沈贵人虽因怀孕而面目憔悴,偏偏对着自己又露出欢颜来,只听她笑着道:
“妹妹怎么想起进宫看我了?姐姐以为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已经嫁人了呢。”
沈五只顾上上下下地瞧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脸刻入脑海,这眼神看得沈贵人颇不自在,她微微红了脸道:“做什么这样看我?许久没见了,倒是变得这样没大没小的。”
沈五也不辩白,单是瞧着她笑。
前世幼时,沈四就已处处与她作对,更是跑来与她说,她克死了自己的母亲。那时候因为她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死亡,兄弟姊妹几乎都不搭理她,只有大姐姐自始至终地维护着她,开解着她。后来姐姐嫁进宫里,两人联系渐少,又过了些时日,自己这头嫁进宰相府,那头便听闻姐姐在宫里小产死了,她伤心欲绝,最终也没有见到她最后一眼。
“听沈家老仆说,大姐姐长得和咱们的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沈五微微垂眸,凝视着沈贵人日渐隆起的小腹。
沈婉菡见她面色不虞,又直勾勾盯着自己小腹,只说道:“你不会还在挂心母亲小产这件事吧?母亲的过世,不是你能决定的,妹妹快收了心思罢。”
沈五清亮的眼神注视着她道:“大姐姐这般爱护我,我也要回报大姐姐才是呢。”
她说着又轻轻拉了沈贵人的手道:“大姐姐不知道,前几日妹妹撞头了,醒来便学了一项看面相知病症的秘术!”
沈贵人如何能信,听了便展颜笑起来,她五官本来秀丽,这一笑使得她憔悴的面色也微微一亮。
“你这猴儿又来闹我,碰个头也能学到本事呢。”
沈五笃定地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是神仙托梦来教妹妹的呢。”
沈贵人摇头失笑,沈五见她不信,便道:“姐姐怀孕后,是否头晕心痛不止?”
本来还在微笑着的沈贵人陡然敛容,也不再说打趣的话,紧紧抿了嘴唇,一双看向沈五的眼睛里,闪烁着再也掩饰不住的隐痛与惊讶。
沈五心里有了底,前世姐姐过世后,她曾在流离途中遇到了侍候过她的老宫婢。
那老宫婢自言觉得沈贵人小产而死,且大小都没保住是因为之前沈贵人身体过度虚弱,而虚弱的原因便是她日日头痛心绞,夜夜难寐!
而且,那宫婢的老家在江南苏州,她们同行了一段路程后,这老宫婢就和她辞别回家去了,但她后来再去拜访之时,她本家的亲戚却说她回家后便暴病而亡了。
沈五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此时没有证据,只能先把疑问藏在心里,对沈贵人道:“姐姐可觉得饮食或别的地方有何异常?妹妹虽然可以看面,但却不能凭此臆断,让姐姐徒增烦恼。”
沈贵人在她说出自己月信不断的病症后,已略有五分相信,加之她这病症早请了太医来瞧过,那太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于胎儿并无影响。可她又日日饱受折磨,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登时便点头道:“若是妹妹真有这样本事,姐姐自然愿意把一切都告知妹妹。”
她先将自己院里宫人离奇去世的事情说了。
“我来宫里已经四年了……我院里的宫人,原本没有离奇失踪的。偏偏是我怀孕以后,我宫里的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掉了。”
她苦笑一声,接着道:“第一个宫女失踪的时候,我没当回事,就打发另一个宫女跟宫里负责这些的太监报备了一次,再后来,第二个宫女失踪了。”
沈五静静地看着她,方才还和她强颜欢笑,闲话家常的姐姐,此刻面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那仅有的一点血色。她不像个尊贵的怀有龙嗣的嫔妃,倒像个夫君去后被正室逐出,还身怀六甲的妾室,仿佛风一吹,她就要香消玉殒了一般。
“失踪的那些宫女,那太监也来报过,说是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就当作逃出宫外处理了。但偏偏,失踪的都是贴身服侍我的宫女,还一连失踪了三个。”
“从那以后,皇后再拨宫女给我,她们都不敢近身服侍我了,我呵斥打骂,都没有用。你说她们怕什么呢?”她语气一顿,“无非是都怕自己哪天也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