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流下的似乎是泪,又似乎是汗滴,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火辣辣地生痛,她把自己挠了个血口子。
崇明帝正着人把沈贵人救上来,皇后那边闹哄哄地指责着那个新来的陌生女子太过一惊一乍,才使得沈贵人落水,一时间议论声,怒吼声,娇泣声一并发作,场面混乱而嘈杂。
只有一道娇小的月白色身影一闪而过,随后就是与方才相比要低得多的落水声。
那何美人正哀哀哭泣,只被那身影一撞,险些要一同落水,慌得花容失色,赶忙扣住石栏。
沈五奋力地把沈贵人托出水面,她力气太小,沈贵人又已经陷入昏迷,她不由得咬着牙低声地哭泣着,又把她往上推去。
她渐渐地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直到上方有人把沈贵人拉住游走,她才放心地松开手。
那尖利的声音似乎还在喃喃地咒骂她,她仔细回想,这并不像是任何一个她听过的声音。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缓慢地下沉,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那声音幽幽地喃喃。
“废物,废物……”
沈五醒来已经是夜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贵人。
偏殿的门已经被封起来了,端着水盆的宫人进进出出,内里只传来女子痛苦的尖叫声,一盆一盆的血水被送出来,清水被送进去,沈五站着看那昏黄的窗户,那种昏昏而迷惘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仿佛又听到那声音说:“废物……废物……”
她摇了摇头,拉住一个宫婢:“娘娘怎么样了?”
那宫婢根本无暇理会她,只匆匆说奴婢不知,便端着水盆走了。
那一扇窗户上的人影有高高隆起的肚腹,伴随着尖叫声还在传来。
沈五颤抖着嘴唇,她拿手去捂着嘴,手也是冰凉颤抖的。
昏昏中被一个人拉住,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人的脸庞。
翠姑?
翠姑一双手极为有力,她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哀求的光来,沈五看了一眼那窗户,由着她拉着自己走了。
人人都在忙碌,无人留意她们。
翠姑领着她到一间破旧的小屋里,这应是翠姑的居处,她从破烂的床褥下面掏出一封信来,交给沈五。
沈五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迹,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大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傻,又为什么这么聪慧呢?
她努力镇定着拆开那封信。
“宁宁吾妹,长姐惭愧要先走一步。姐姐入宫本是为了家族利益,和我腹中孩儿之父本无感情可言。只是他偏心太过,皇后贵妃并后宫诸妃,皆是虎狼环伺。姐姐此身已是必死之身,也已看清自己若是生下孩儿,这孩儿无论男女,必定在这深宫中生存不下去。姐姐因此恳请妹妹,若是姐姐成功生下孩儿,请妹妹帮姐姐把这孩儿带出宫去,等他长大,要他发誓此生不再和皇家有相干。妹妹若是答应,翠姑会帮你的,若是不答应,也请妹妹若有余力,照拂我宫中孩儿一二。长姐亦知,这嘱托实在太重,妹妹出宫后,可把他寄托农家,以保全妹妹闺誉。长姐感激无可言表,唯有一长揖耳。”
纸上许多褶皱,应是作时泪滴所致。
落款是前几日,自己刚刚掀翻了饭菜和宫女的事情之后。
沈五极惨淡地笑了一下,笑容很快地消逝了。
她将信收起,看向翠姑。
少女双眼犹带着水色,但细看她的眼里,相较从前,似乎燃着一抹虎狼般的光。
“我该怎么做?”
深夜里的皇宫,宫闱高大而沉默地矗立着,一个女子携着一个包裹,在其间匆匆穿行。
一缕月光落在她的面庞上,那苍老的容颜也似乎涌动着几许哀伤。
远处沈贵人所居的偏殿里,那一抹如豆的昏黄灯火剧烈地摇动着,像是有人突然将这间屋子撕开了一个口子,室内爆发出哀哀的哭声。
崇明帝坐在书房里,匆匆来报的宫人俯首跪在地上。
“难产而亡?那孩子呢?”
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并无哀伤之色,反而充满了期待的喜悦。
那宫人低低地答道。
“回陛下,生下来了,是个残缺的男胎。不带把儿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娘娘做主,生下来就给掐死了。”
书房里便沉默下去,片刻后,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和帝王懊恼的低吼。
沈五站在偏殿外,那里如今已经没有了哀哭。
她从沈贵人落水开始,心里涌动着的那东西终于禁不住地从嘴里喷出。
她低头看去,手上一片鲜红血色,极其应景,又极其讽刺。
耳畔的声音如此熟悉,带着她所痛恨的轻蔑。
“废物,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