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阳光消沉，夜色出没。冬天的夜晚黑得早，行人匆匆，帽子口罩围巾全副武装，不让冬风寒气占到自己一丝便宜。　　王秋水看着窗外，陷入沉思。何启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短信也不回，向他的朋友打听，却是支支吾吾地隐藏着什么。一个多月过去，她失去和他的所有联系，何启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如果他再不出现，她甚至怀疑他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她和他的那些过往似乎像是黄粱一梦。　　晚上的客源较少，商场里很安静，只有工作人员偶尔的聊天声音。周围的柜台销售开始准备下班了，王秋水拿出手机看时间，手机屏幕上倒映出自己的脸。五官端正，没有特别精致，却也舒心可人。　　她的眼睛很漂亮，一双杏眼，顾盼生姿，很多人称赞过，没有辜负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父亲取的，父亲说她的眼睛和妈妈的眼睛一样美丽。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不会看出自己的眼睛已被岁月打磨成另一个样子了。　　同事渐渐走了，周婷过来和她打招呼。“组长，下班啦，我先走了，拜拜。”　　王秋水抬起头，冲她一笑，朝她挥手道，“你先走吧，我待会儿就走。”手机里跳出一条新短信，这个时候会是谁给她发短信呢，平常除了何启，很少有人和她短信互动。当然，移动公司也会不定期的发来垃圾短信，她一直想着怎么屏蔽它们，却始终没找到办法。　　打开信息，是何启的短信。秋水，我们在玫瑰餐厅等你。　　他说我们，除了他还有谁。她迅速换下职业套装，把自己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粽子，拿出电瓶车钥匙。想到玫瑰餐厅离这里有好长一段距离，便又把钥匙塞进包里，还是打车去吧。她那颗想立即见到何启的心已经迫不及待了。　　走进餐厅，里面的热流扑面而来，她感觉到犹如初春一般的温暖，如果不是手中的帽子和围巾提醒她，她压根儿忘了现在还是寒冬。　　何启向她招手，王秋水像一只发现鲜花的蜜蜂扑棱着翅膀飞奔过去。中途不小心撞到附近的桌椅，膝盖被硬生生地磕了一下，她也没觉得多痛，心底泛起的欣喜盖过了其他一切，膝盖的疼痛已经微不足道。走到他的对面，她才知道他所说的我们是指谁。何启的身边的确还坐着一个人，杨蕊。　　杨蕊坐在何启的身边，何启坐在外侧，杨蕊挨着他靠里面坐着，无论什么场合，何启身旁靠里的位置一直是王秋水的，现在杨蕊坐在那里，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她故意板着脸气势汹汹地问杨蕊，“杨蕊，何启玩失踪，你也跟着人间蒸发，如果你们还不出现，我就要怀疑你俩背着我私奔了呢”，王秋水又指向何启，皱眉撅嘴道，“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找你，可就是找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歹给我一个解释啊，你知不知道……”　　何启打断了王秋水的喋喋抱怨，示意她先坐下。看着她的眼睛，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清澈透明，像是馋嘴的小女孩儿等着发糖吃的样子。他不忍心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但是除了告诉她，别无他法，他想过要继续躲着她，避而不见总比当面决裂好一些，然而整晚整晚的失眠让他几近崩溃，他决定面对王秋水，不愿她作无期的等待，也同时让自己死心得彻底。　　王秋水静静地等待着他说话，看着他欲言又止，紧紧的抿着嘴唇，看看自己又低下头去，和以前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何启，你无故消失了这么多天，是不是应该给我说一下这次失踪事件的来龙去脉啊，我听着呢，你可得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她边说边挥舞着花拳，眼睛灿若桃花，就像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她之前想过，等她见到何启，一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等到真的见到了，她却还是狠不下心。　　杨蕊看了旁边的何启一眼，转过头看着王秋水，“秋水，对不起。”说完从包里拿出了结婚请帖，递到她的面前，看着王秋水依旧在笑的眼睛，低下头哽咽着，“秋水，这是我和何启的结婚请帖，希望你能来。”　　餐厅里的音乐悠扬舒缓，消除了人们工作一天的疲惫，客人们悠闲自在地享受着美食。在这国泰民安怡人自得的氛围之下，王秋水觉得自己好像在参加一个整蛊节目。她特意环顾四周，是不是有隐形摄像头藏在哪个花盆里。如果有，她作为良好市民，应该要配合一下的。　　眼前放着大红的烫金的结婚请帖，做工精致，喜庆非常。翻开来，看到新郎是何启，新娘是杨蕊。王秋水抬头看着他们俩，扮出惊讶又惊喜的模样，“你们俩要结婚啦，恭喜恭喜啊！”她觉得何启和杨蕊在整自己，可是何启怎么那么笨啊，他要找个人“结婚”，干嘛找自己的闺蜜，难道他不知道男朋友和闺蜜的搭配很没有可信度吗？那是狗血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啊。　　何启听到王秋水说出恭喜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她的兴奋溢于言表，这不是她应该有的正常反应。“秋水，你别这样，你可以打我骂我，不要憋着忍着伤害自己。”他凑上前握住她的手，越握越紧，手上青筋毕露，力道之大得要把她捏碎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杨蕊泪眼婆娑，轻声抽泣着。王秋水心想你们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啊，不过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杨蕊突然干呕起来，虽然她表现得极力忍耐，但是还是抵不住自然生理反应，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表情痛苦。何启顺着王秋水的视线发现了杨蕊的反应，立即松开王秋水的手，搭上杨蕊的肩膀，把她拥入怀中，轻声问候着，“是不是很难受，我陪你去卫生间吧。”　　王秋水在一旁呆若木鸡，她觉得他们演得那么逼真，她开始心慌了。看着何启拥着杨蕊走去卫生间，脚步坚定，一步一步远离自己，他没有回过头来冲自己大笑，说一句“王秋水，骗到你了吧？哈哈哈哈！”然后，跑过来单膝跪地，递上戒指。她觉得视线模糊精神恍惚，狠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　　原本搁在桌上的手像是被挑断了手筋似的，无力地垂下来，靠在沙发上，王秋水的脑海一片空白，他们的戏演得太过分了。右手碰到自己的包，隔着薄薄的包感觉到手机在震动。她颤抖着手拉开包的拉链，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看到白洋的十几通未接电话和数条短信，短信内容尽数何启的不是，让她想开点不要做傻事。眼睛的余光瞥到刺眼的喜帖，白洋兴许也收到了。原来这并不是整人计划，准确地说，这是老天在整她。　　王秋水的眼泪啪嗒一声滴在翻着短信的手上。原来白洋早就知道了，他们是不是给所有人都已经发了喜帖，最后一个接到喜帖的是她这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她擦掉脸上的眼泪，抹掉眼角的泪痕，何启一个人过来了，重新坐到了自己面前。　　他双手交握，叹息一声，终于有了勇气，“秋水，对不起。我知道说再多，你也不会原谅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杨蕊。你是个好女人，是我没有福气拥有你。不要等我了，我不值得。”说完沉重地低下头，眼睛里藏有太多东西，自责、歉疚、痛苦、煎熬还有无奈。而王秋水只看到一样东西，背叛，无情的背叛，痛彻心扉的背叛。　　她刚才的眼泪还如断线的珍珠，洒落一地，发出一阵阵寒凉的音响。直到那个负心汉再次坐到自己对面，她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弯起了嘴角。　　服务员开始上菜。全部是她喜欢吃的菜。他把他们之间的情分撕得粉碎，但至少他还记得她的口味，她又笑了，是欣慰还是自嘲，她想也许都有吧。拿起桌上的筷子，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她不是来被告知分手，而是赶来赴宴的。　　菜色一片红，因为她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吃辣的，所以他点的菜上面满满的铺成一片红。辣椒的红，喜帖的红，她嘴唇被辣成的红，她眼睛哭过的红，相映成趣。她边吃边招呼何启，“你也吃啊，别光看着我吃啊。杨蕊什么时候出来，菜都快被我一人吃光了。”她的目光扫荡着各个盘子里的菜，手中的筷子没有停过，像被饿死鬼附身了一般。　　何启的眉毛皱成一个死结，眼睛里隐匿着湿润，他的心被搅得生疼，因为眼前的人。抓过她握着筷子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秋水，求你别这样，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憋坏身体。”他抓着她的手捶向自己，她挣扎着缩回手，但是女人的力气又怎么可能去抗衡男人。她的目光从手上转到他的脸上，“何启，你放开我。”声音轻柔，却透露着无穷的爆发力。　　何启不说话，坚定的眼神表示他不放手。他只有握着她的手，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才能证实自己还活着。王秋水定神看他，不再挣扎，坐正身体，提高了音量，“我让你放开我，你听到没有！？”　　周围的人开始寻找愤怒尖锐声音的发源地，他们的桌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群众开始议论纷纷，有人猜测，有人指责，有人抱怨，安静的餐厅有了丝丝骚动。相对于晚上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现在这里正活色生香地上演着两女一男的爱恨情仇。　　碍于众人的旁观和议论，何启牢牢抓着的手有了松动。王秋水使劲甩开他的手，手指松开筷子，筷子凌乱的掉在桌上时，一记耳光声随之响起，她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杨蕊终于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只是难受了一小会儿，只是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的好姐妹，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说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她真的不应该横刀夺爱。但是事已至此，回天乏术。　　王秋水拿起包，站起身时，杨蕊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红肿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眼泪。王秋水伸手擦去她掉下来的一滴，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她，“保重身体，不要动了胎气。”说完转身离去，观众的嘴巴惊讶得还没合上，她就只剩下一个远去的潇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