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计议,司马曜醉言惺忪的对守在身边的大太监姜常侍道,“姜常侍,你以为谢子明他们的奏疏如何?” “此乃国之大事,非内臣可置喙。”姜常侍赶紧施礼道。 “让你说你就说。”司马曜有些不耐烦道,“莫啰嗦,你乃七朝元老,朕信得过你。” “请陛下恕内臣之罪。”姜常侍道,“内臣以为:太保功高而不争,实乃忠贞之士也。” “然也。”孝武帝眼光迷离,打着酒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道,“可惜朕听了谗言。太保已逝,北伐未成,何人可接?” “按朝廷惯例,应从谢氏中遴选干才继任。”姜常侍道。 “惯例么?!”孝武帝不可置否。 “陛下,内臣以为幼度将军文武兼备,素有雅望,体恤下属,乃性情中人。”姜常侍道,“陛下,凡性情中人必知恩图报,忠义有节。而且谢玄还有个武功极高、文采斐然的儿子谢子明。如谢玄为将,谢子明必全力以赴,鼎力维护他的父亲。” “姜老,言之有理。”孝武帝眼中射出一道精光,“谢瑍的新政进行的如何?” “启禀陛下,内臣派人在广陵一直看着。”姜常侍道,“自新政伊始,庶民盛赞陛下仁德,然豪门和士子肯定会闹事。刚才得到密报,一个主簿死了。” “什么主簿?”孝武帝问道。 “原广陵主簿姓王凌,因谢子明赴任多日未曾见此人,遂革其职。”姜常侍道,“此人前几日去府衙找谢瑍理论,谢瑍斥之,恼羞成怒,口吐鲜血。这不回家呆了几天,竟一命呜呼了。” “谢子明如此伶牙俐齿吗?”司马曜笑道。 “谢子明有理有据是一面,关键是谢子明有陛下撑腰。按谢瑍的说法那叫:底气足。”姜常侍倒是忘不了奉承孝武帝。 “老姜,你认为谢子明如何?”孝武帝道。 “陛下的意思是?”姜常侍眼光一凝问道。 “嗯。”孝武帝双目微眯,再无醉意,点点头。 “就才干而言,谢子明或可。”姜常侍道,“然谢子明年未弱冠,威望不足。族内长有父祖辈,同辈有兄长。如谢石、谢铁均为其叔祖;谢康、谢允、谢琰、谢汪、谢邈、谢冲之辈皆其伯叔,其族兄弟子侄就更多了。如陛下拜谢子明为将,其一,世家朝臣不服者甚多;其二,谢氏内部亦必有异;其三,最关键,我猜谢子明亦必不受。” “此正朕合意也。”孝武帝道,“谢子明欲施新政,必罪于天下世家。若无战功,难以擢拔,那么新政实施之地必狭,此其一。谢氏内纵有异议,如将帅落于他姓之手,必不愿也。故宁与子明莫予他人,故世家朝臣之攻击,自有谢家于朕分之,此其二。惟谢子明若坚辞不受,却是问题。朕虽可皇命以压,若子明心生怨怼,则不美矣。” “陛下莫要担心谢子明。”姜常侍道,“谢子明之坚辞不受,非为自己,乃为陛下,为朝廷也。” “哦?细述之。”司马曜道。 “谢子明之才,通过新政可略见一斑,应毋庸置疑。”姜常侍道,“谢子明亦自明白,权高位重方有利于新政施而广之。但如若子明骤就高位,必致朝廷内外不谐,如此对北伐有百害而无一利。故谢子明必不受也。” “姜老所言甚是。”孝武帝道,“看来还是要按惯例啊。” “陛下,惯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稳妥。”姜常侍道。 “姜老,朕亦是看了谢子明奏疏才明白。”孝武帝道,“桓氏所以靖安者,惟在安石。今太保仙游,势必不稳。” “陛下明鉴,内臣愚昧。”姜常侍道,“窃以为桓氏惧服太保者,非惟武力,实乃太保公而忘私,德高望众者也。” “既如此,就以三人分而担之。”司马曜狡黠地笑道,“谢石领卫将军之名;谢玄领车骑将军,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谢瑍领前锋都督,兼徐、凉刺史,使持节都督江北军事。如何?” “陛下英明。”姜常侍躬身道,“只是内臣不明,广陵新政未竟,何以让谢子明执徐凉。” “广陵新政已始,让谢子明自荐广陵代郡守以用之即可。”孝武帝道,“至于领徐州刺史,也只是权宜之计,没有刺史之位,参政则名不正。江北之新政,必须有谢子明全力督导。至于凉州刺史嘛,也就是个名位而已。” “陛下明鉴,内臣愚钝。”姜常侍再次赞道。 “什么明鉴,故意的吧?”孝武帝斜了一眼姜常侍道,“朕不信你会不明朕意。” “内臣焉敢妄揣圣意。”姜常侍施礼道。 “好啦,朕知道你明白,朕也不怕你知道。明日一早传王子敬前来,朕要下旨封赏淝水之战的有功之臣。”孝武帝道,“同时下旨北伐复国。” “诺!”姜常侍躬身领命。 太元十年乙酉己亥(二十四),阴转晴。 今日是第三天,谢氏族人早就到了墓地,谢安生前的故旧以及北府将领也相继而到。入穴、安葬、填土、立碑,一系列的程序有条不紊的完成了。谢玄知道谢瑍和王献之都上疏为谢安正名,没有任何回音,也不见王献之的影子,已然绝了此望。谢氏子弟身着孝服,跪于墓前,其余众人亦长跪谢氏子弟身后。望着这五尺高的无字石碑,谢家之人满心悲凉,其他人也唏嘘不已。众人礼毕,悲怆不已。谢瑍起身正色道,“诸位亲朋,切莫做无谓之悲。叔祖沉浮,旷若虚舟。任高百辟,情惟一丘。千秋功过,后人自说。”说罢,向众人施礼,吟道,“三川北虏如乱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且忆东山有太保,为君谈笑静胡沙。” 谢瑍抑扬顿挫的声音,将晋廷之混乱和黎民之离乱以及谢安的从容应对,谈笑灭敌之功绩,言简意赅表达的淋漓尽致,悲闷沉痛的气氛为之一震。众人不禁更加佩服谢瑍的行止卓越。 这时,梅岭之下一行人正逶迤而上,正是王献之和皇宫内侍来宣旨了。 老太监吆喝一声,“圣旨到!谢家众人接旨。” 谢氏子弟,转身跪倒接旨,“臣等接旨。” 老太监展开圣旨,高声道:“ ‘应天顺意,皇帝诏曰: 夫功必赏,过必罚,此正理也。朕以论淮淝之战,陈郡谢氏,功勋卓著。太保谢安,心怀忠贞,匡扶社稷,积劳成疾,沉珂不治,朕甚痛惜。特追封谢安为庐陵郡公,并赐故侍中、中书监、都督十五州诸军事、卫将军、太保安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系,金钱百万,布帛千匹,白蜡五百斤,赠太傅,谥号文靖。 另封谢石为南康公,迁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尚书;封谢玄为康乐公,迁前将军,仍镇京口,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封谢琰为望蔡公,守孝丁忧期满,再复原职;桓伊为永修侯,迁右军将军,假节,都督江州、荆州十郡军事,领江州刺史。其余有功者皆次封赏。 钦此! 太元十年乙酉己亥’ 望旨谢恩!” “臣等谢恩。”众人一齐拜倒。 众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老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石、谢玄、谢瑍接旨!” “臣等接旨!”谢石谢玄和谢瑍齐声道。 “应天承命,皇帝诏曰: 夫天子以仁德天下,臣工以忠贞侍君。故文靖公虽逝,犹忧国事,生前上奏复国北征之事,朕意已决,选良辰吉日,北向会猎。 特擢谢瑍为建威将军,领徐州刺史,兼雍凉刺史,加张掖子爵,使持节都督江北诸军事。 朕命卫将军谢石,前将军谢玄,建威将军谢瑍,谋画北征事宜,克日出兵。 望诸卿节哀顺变,勤于国事,早日复国,以慰太傅在天之灵。 钦此! 太元十年乙酉己亥。” “接旨!”老太监念完,没有说谢恩的事,直接要人接旨。谢石再拜起身接过圣旨。 “谢过两位大人。”谢瑍起身对老太监和王献之躬身施礼道。 “杂家宣旨已毕,就不多留了。”老太监看了一眼谢瑍道,“中书令大人请自便吧。”说完,老太监就上车,回宫复命不提。 眼见车子转弯不见了,众人才抱在一起,相拥而泣,对王献之的仗义执言,表示感谢。王献之轻轻摇头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一起上疏的还有子明。”众人看着谢瑍的眼光就比原来更加热切,有的点头赞许,有的抱拳示礼,都为谢瑍的直言感佩不已。 “就实际效用的效用来说,怕还是子明奏疏的效用更大。”王献之道,“我给你们诵一遍子明的奏疏: ‘臣瑍曰: 夫明主不蹈狂悖之行,忠臣不进阿谀之言。主有悖行而臣不言,是臣负其君,不为忠也。 臣叔祖讳安,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凌霞之致。然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有兼将相于中外,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叔祖乎! 暨于褫薜萝而袭朱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秦帝坚百万之众已瞰吴江,桓宣武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陛下明武,托以大事。从容而杜奸谋,宴衎而清群寇,宸居获泰山之固永,步丘让权位之德美,斯为盛矣。 然臣祖殚精竭虑以襄国,遂身疲力竭以致疾。安石独立无字,子孙清凄无颜。夫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为治也。谢氏荣辱事小,朝廷仁德者大。臣患后世之人,以陛下不识不公不明也者。臣若不言,如鲠在喉;臣有此言,臣之罪也。 伏惟陛下明察圣裁,臣瑍再拜。’” 王献之背着手,仰望将晴的天空,在谢安墓前一边来回踱步,一边高声朗诵,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众人耳边。谢瑍的奏疏可以说是相当精彩,首句先表明君臣之义。继写谢安未入仕以前的寄情山水,风流洒脱,犹如神仙中人;接着写因为朝政混乱,权奸横行,当世能够赖以保国平安的只有谢安了。所以谢安离了隐居之地,踏入朝堂。于是各种事业得到正确的发展,社会风气变得肃穆严谨。不管是桓温的野心,还是秦帝的雄兵,在他的从容之笑谈中获得胜利。国家安全,百姓安居了。为了保持朝廷内部的和谐,他主动离开朝廷了中枢,以近古稀之高龄远涉江湖,这是多么大的功劳,这是多么旷达的美德啊。 现在他积劳成疾病死了,却只能立个无字碑,儿孙亲人都很悲凄。如果赏罚不明,就是圣人也没法治理好国家的。谢家的荣辱算不了什么,如果因此让陛下和朝廷的仁德之名受损,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我是担心后世的人,认为陛下您不识人,不公正,不明察秋毫。我要是不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要是说了,那就是臣子的罪过。 请陛下明察裁决,我再次给你叩首了。 这样的奏疏,可以说是有理有据,文情并茂。谢瑍知道,历史上谢氏的封赏,就是因为王献之的仗义执言骨鲠上疏才得以追封的。王献之特意将谢瑍的奏章明告谢家,一是秉承他的本心,不掠人之美;二是兑现他答应谢安襄助谢瑍的诺言。 虽然距离那个创造了以少胜多的战役---淝水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此次加封,谢氏之盛名,达到顶峰。虽然受历史的局限,谢安身上有魏晋世家的那些一欢百金之费的毛病,但瑕不掩瑜,一代贤相,风流千古,历史自有定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