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鸡飞狗跳吵成一片的看台陡然安静下来,连恐怖分子再看客都僵硬地定在了原地,没人敢动一动。 仿佛害怕发出一丝声响,就会惊动打盹的死神一样。 “早就说该立法限定‘应激型人工智能’的持有资格……”张啸自言自语地说,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又失笑地摇了摇头,“帝国立法有什么用?这里是中东,天高皇帝远……我简直傻逼了。” “应激型人工智能”全称是“主从追随式强袭应激人工智能”,名字比较拗口,说白了就是某种介于机器人和机甲之间的产物,外型上酷似家用机器人,却比家用机器人凶残得多,最开始是作为安保机器人投入研发的,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东西突然改了画风,并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帝国科研司的负责人脑洞太大,某一天,他看着研发室门口的安保机器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把战甲的拟人智能中控安装在机器人身上,会怎么样? 在二十五世纪,拟人智能并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事实上,早在二十一世纪,人类就已开始着手拟人智能的研发,所谓“拟人”,是指这玩意除了非生物细胞性外,其它特点,包括思维过程、意识特点、情绪、行为控制模式,以及各种中控活动的操作流程,都与人类的大脑相似。 到了四百年后,拟人智能已经遍地开花,从公司前台到餐厅服务生,从安保机器人到智能管家,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但要说用软件模拟人类智能,真正达到“人脑”的程度,放眼世界,也唯有帝国4A级战甲的智能中控可以做到。 说起战甲,其实挺鸡肋:一方面,这玩意儿确实杀伤力惊人,堪称单兵武器之最。可另一方面,要驾驭这么一个大家伙可不容易,单是在数千米的高空中保持动态平衡就够喝一壶的,更别提那些繁复到足以让人抓着头发撞墙的火力输出操作和全技术闪避。没经过系统性的训练,就算是最优秀的战机飞行员,想一上来就上手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为了弥补这一点,帝国科研司掌令灵枢少将提出一个极富创意的设想,他将取得突破性成果的拟人智能技术应用于战甲辅战系统,协助操纵者进行微调修正。不仅如此,他还利用虚拟交互技术,把驾驶者的五官六感与战甲神经元链接在一起,这意味着人的视角与战甲系统实现了交互,人的意识成为整架战甲的控制中枢,甚至可以凭意念操控战甲进行战斗。 这个大胆的设想不仅帮助驾驶员尽快适应战甲操作,也大大缩短了指令反应时间——要知道,在炮火纵横的战场上,即使反应时间相差仅为0.01秒,隔开的也是生和死的距离。 灵枢少将之所以能年纪轻轻执掌帝国研发司,除了天赋异禀,估计与他大到没边的脑洞也有关。这头4A智能战甲的研发刚告一段落,他那头又冒出一个“应激型拟人智能”的设想,简单来说,就是把简化版的智能中控安在安保机器人身上,通过语音遥控,打造出一个超级智能保镖。 不得不说,这位少将身无长物,就是敢想,而他这天马行空的创意居然也真成了。 由此诞生的“应激型人工智能”虽然没有战甲那种大规模杀伤力,却在近身战中所向披靡,据说,顶尖的人工智能甚至能徒手掀翻一辆坦克,堪称近地单兵之王。 不过,也正因为这玩意儿太过凶残,帝国在允许私人配备超级保镖的同时,也严格限定了攻击阈值,而限制持有者资格的相关法案也修改了好几轮,虽说国会还未通过,不过正式立法也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此刻,站在自由同盟面前的就是这样两台机械杀手,虽然斗篷包裹下,“他们”看起来与人类的体态很相似,可所有人都知道,人类在这种杀器面前,就像干枯的麦秆一样不堪一折。 更丧心病狂的是,这两台大杀器还配备了单人式火箭炮筒,鹰钩鼻身前的防弹玻璃甚至能扛住□□的扫射,却怎么也不敢和轻型火箭炮掰腕子。 不过一瞬间,场内的形势登时逆转过来。 张啸完全忘了自己俘虏的身份,看戏看得叹为观止:“这人工智能这么牛逼,自由同盟怎么没想到弄几台来?这要组一个军团,足够把中东扫平了。” 云七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第一,帝国管得很严,就算是帝都城,也就有数的几户人家用得上智能保镖,没那么容易流到中东来;第二,这东西很烧钱,从制造到保养维护全都是银子填出来的,真要拿来抢地盘,还不如战甲的性价比高,这帮人又不是不会算账,当然没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了。” 张啸摇摇头,“啧”了一声,不知是感慨恐怖分子目光短浅,还是纯粹等着看好戏。 看台上的恐怖分子被定住了,玻璃幕墙后的鹰钩鼻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咽了口唾沫,虚张声势地说:“你……算上人工智能,你们也才四个人,我有这么多兄弟,要是同时开枪,你就等着当筛子吧。” 闻愔一撩眼皮,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关系,我进屋前已经下了指令,就算我死了,这两台人工智能也会把这间屋子里的碳基生物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不知他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那两台人工智能很配合地往前走了两步,火箭炮筒举起,炮口正对着玻璃墙后的鹰钩鼻。 恐怖分子首领腿肚子狠狠一抽筋,差点儿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什么……你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嘛,”鹰钩鼻擦了把脖子上的冷汗,为了强套近乎,还生搬硬套了句古华夏谚语,“我们对闻先生慕名已久,今天终于见到真人,实在是三生有幸——这么着,您看,巴格达迪跟我们一直有合作关系,现在您把他老窝给端了,端得好!我看,咱们之间是不是也能……” 张啸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神仰视着鹰钩鼻,觉得自己刷新了三观下限,新世界的大门由此推开。 只可惜,门刚推了一半,就被一阵嘶哑的咳嗽打断。 闻愔用方帕捂住唇,咳得撕心裂肺,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发作三次,看来确实病得不轻。身后的随从忙走过去,从腰间解下一个便携式水壶递过去,却被他抬手一挡。 “合作什么的就算了,我们跟贵组织不是一路人,”他放下手,拇指上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 张啸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可惜离得实在远,看半天也没看清楚。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猝不及防地“嗡”了一下,好像两根原本驴唇不对马嘴的线路接通在一起,先是爆出一片小小的火花,紧接着,他整个视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闻官只觉得虹膜处像是贴了两片微型放大镜,还能随心所欲地调整角度,焦距拉到极限,云梦阁主手上方才晃了他眼的东西近在眼前,一毫一发都清晰的像是用刀子刻在视网膜上。 ——那是个装饰品,不知是什么材质,黑沉沉的,雕了一头瑞兽,头似狮、身如麋,周身缠绕着龙一样的鳞甲,垂在身后的牛尾回环一圈,恰好与头上的鹿角相连,勾成了一个正好能套住拇指的圆环。 张啸隐约记得,这东西叫“扳指”,是远古人类扣弓放弦时戴的护手工具。那瑞兽也大有来历,名为麒麟,性情温和,是出了名的仁兽。远古甚至有传说,只要麒麟出没,必有祥瑞降临。 然后,他就听这戴着祥瑞扳指的男人淡淡地说:“只要自由同盟放下武器,就地解散,再把这片基地炸干净,这次的事就算了。” 鹰钩鼻:“……” 张啸:“……” 虽说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可您这绣口一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鹰钩鼻艰难地笑了笑:“您、您这就说笑了……再说,我都说了,刚才那是误会,闻先生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地方蓬荜生辉还来不及,怎么敢……” 他的话说了一半,再次被闻愔打断了。 这云梦阁主今天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让人家好好把话说完,他卡着时间,眼看人家一句话说到半路,正打算换口气,突然竖起手掌,掌心向外。 鹰钩鼻的话音消失在嗓子眼,被那口气堵得上下不接,差点儿厥过去。 “不是因为这个……”他的音调不高,语气也没什么起伏,离得稍远些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隔了一堵玻璃墙的鹰钩鼻却觉得每个字都像在耳根子底下炸响,惊得他一哆嗦。 闻愔抬起头,缓缓转向里间——那是一道白色的墙,从外向里什么也看不见,可张啸和这男人目光对视的一霎那,就毫无来由地觉得,他确实“看见”了自己。 “……你这里,藏了不该藏的人。” 他话音落下,鹰钩鼻的脸色像是打碎了的调色盘,一变再变,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搞了半天,你原来是帝国的人。” 借助那不知来路、却有如神助的外挂,张啸一字不落地听清了这句话,瞬间傻在了原地。 他愣愣地扭过头,目光对上了云七:“他、他说的是真的?” 云七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云梦阁主淡淡地说:“我不依附于任何人,帝国也一样。” 鹰钩鼻的额头爆出了青筋:“那你替帝国出什么头?” 闻愔却没了搭理他的耐心,神色漠然地问:“是你自己卸下武装,还是要我动手?” 鹰钩鼻额角青筋抽搐了两下,他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狂笑起来:“好,听你的,我卸!” 话音落下,他毫无预兆地并指成刀,恶狠狠地斩在了空气中。 ——那是个“格/杀”的手势。 张啸大惊,然而紧接着,他发现臆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围住看台的恐怖分子们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继续扮演化石中。 鹰钩鼻勃然大怒:“你们都聋了吗!” 这句话通过遍布全场的音响设备无限放大,全方位无死角的立体声快把人耳膜震穿了。这一记狮子吼杀伤力十足,满场的恐怖分子连带着看客,都像被巨石砸落的地表一样颤了颤,原地晃荡两圈,横七竖八地瘫了一地。 就这么被震晕过去了。 鹰钩鼻:“……”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自己几时练成了这般神功,就见闻愔身后的随从从斗篷底下探出手,手心里握着一个玻璃试瓶。注意到鹰钩鼻疑惑的目光,他抬起头,冲着恐怖分子首领微微一笑:“这是云梦阁新研制的作品,叫‘醉生梦死’,只要浓度达到5PPM,就会阻断神经肌肉接点,继而让人陷入幻觉,好像把过去数十年的人生重新经历一遍,没有二十四小时是醒不过来的。” 鹰钩鼻:“……” 他面无表情,心里已经破口大骂起来:难怪巴格达迪这老奸巨猾的地头蛇会被人一夜之间端了老窝,这帮没节操的怪胎居然想出这么下作的招数,这他妈的谁能提防? 鹰钩鼻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眼瞅着黑洞洞的火箭炮口对准自己,信仰再坚定也扛不住摧枯拉朽的杀伤性武器。就在他纠结是不是该当一回俊杰,战略性地软一软膝盖时,那自打出场后就找不出一丝破绽的云梦阁主忽然摇晃了两下,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步了那帮恐怖分子的后尘。 所幸随从紧跟在他身后,离着只有两步远,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似乎见惯了类似的情况,没表现得太惊讶,轻车熟路地摸出另一支颜色不同的试瓶,拔开塞递过去:“大人,快闻一闻。” 闻愔就着他的手深吸了两下,好像恢复了些气力,长长吐出口气。回过神来,他微微苦笑:“真是不中用了……已经服了解药,还是会受影响。” 随从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目光忽然一凝,只见玻璃墙后的鹰钩鼻已经摸到了门口,想趁着这个机会溜之大吉。 不及细想,随从沉声喝道:“开枪!” 人工智能的中枢系统约莫有识别语音指令的功能,他话音刚落,右手的人工智能已经从胁下摸出一把激光枪,直接扫了过去。 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平地炸起,那号称连M28□□都无可奈何的防弹玻璃终于在高能激光枪面前败下阵来,300mm的pc板只来得及发出垂死挣扎的尖叫,就被恶狠狠地撕开一道口子,碎裂的部分裹挟在山呼海啸般的热浪中,瞬间碳化成了煤渣。 整座看台都在铺天盖地的能量波里震颤,地板像是得了帕金森的病人,抖个不停。鹰钩鼻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感应器上,被这么一震,登时立足不稳,啪叽一下砸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不容易从晕头转向中缓过来,眼前突然多了一双黑色的短靴,那云梦阁主已经迈过满地狼藉,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 鹰钩鼻刚爬起一半的身体又摔回地上,他也干脆,眼看形势不妙,索性就着这个不甚雅观的姿势抱住闻愔的腿,一边抱还一边哭天喊地:“大哥,大叔,大爷……我知道错了,我他妈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啊,您老行行好,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这回吧……” 一眨眼长了三个辈分的闻愔往后一退,鹰钩鼻那一扑就扑了个空,只捞到一片斗篷下摆。 他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我真知道错了……这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重新选一回,成不成?我保证,只要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他妈立马从您面前消失,这辈子都不再碍您的眼!” 闻愔皱了下眉,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余光顺势一扫,忽然凝固住了——随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复制体007趴在墙角,同样被方才的爆炸震得爬不起来,身上划了不少血口子,是被飞溅的玻璃碎渣割伤的。 随从的神色登时变得复杂难言:“大人……” 闻愔没说话,慢慢走了过去。复制体对他的靠近无知无觉,依然麻木地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衬着秀丽的五官,有种近乎无垢的纯净,像一副精美的画。 而画中人是不能走出画卷,沾染尘埃的。 闻愔偏过脸,隔着那堵白色的墙,目光再次与张啸相对。与此同时,他从斗篷底下探出手,一道激光干净利索地打穿了复制体的眉心。 小小的血花爆出,复制体仰面倒地,空洞的眸子里映出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云梦阁主面无表情的脸, 随从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这时,一直烂泥一样趴在地上的鹰钩鼻偷偷抬起了头,他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怀里伸出,赫然扣着一把微型粒子枪。 ——下一秒,看不见的闪电破膛而出,呼啸着绞碎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