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二十年五月，消停了七十年的联邦合众国再一次烽火燎原：先是那总被他们当钻地鼠的中东武装突然不钻地了，耗子挺起腰板，化身气势汹汹的疯狗，从后背狠狠咬了联邦一口。　　　　还没等联邦抡起大棒子把这条狗撵回老家，原本风平浪静的四境一夕间同时点燃烽烟，步调一致的简直像是事先商量好了。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地球历七十年五月十三日，南太平洋海盗余孽趁乱占领马六甲海峡，联邦南洋海军前往围剿，怎料这伙海盗和以往大路货的水准不可同日而语，武备精良的直逼正规军，舰队里似乎还有大将坐镇，居然和训练有素的联邦海军打了个旗鼓相当。　　　　没等联邦派遣援军抄了这伙海盗后路，东边又出幺蛾子了：十四日，一直孤悬海外的岛国闹起了独立，以冲绳基地为跳板，全副武装的舰队如放出笼的恶狼，和马六甲的海盗一北一南把南洋舰队围堵在南海之上，原本打算抄人后路的，这回却被人包了饺子。　　　　联邦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传令东南亚行省和南中华行省两边急派海军支援，这边救援令刚发下去，那边最新战报传来，说印巴交界处后院起火，这两大行省在前联邦时期就互相不对付，虽然被三战这发大水一冲，被迫捏成了一团，可战事停歇了多少年，这两方的矛盾就酝酿了多少年，如今被战火一燎，立刻如干裂的泥团，轻轻一拍就彻底分崩离析。　　　　更要命的是，这两边自己掐火还不算，居然在地盘上划拉出了一个防空识别区，除了他们自己的空中武装，其他势力，哪怕是联邦本土的救援部队，也别想打这儿过。　　　　如果把这帮人所谓的“空中禁区”标注在地图上，就会发现这一片涂红的地带当当正正堵在了联邦援军的行进路线上，成了个人为的屏障，硬是把交战区和联邦本土隔在两边。　　　　咫尺之距，却关山重重。　　　　到了这一步，联邦议长就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卧槽”。　　　　这温文尔雅的新任议长只是暗搓搓地过了把骂人的瘾，其他人却耐不住性子——联邦曼斯坦因上将是个暴脾气，连日来为着西南边陲的战事本就肝火旺盛，东、南两边又来火上浇油，那把火顿时烧到了脑子里，恨不得把那些煽风点火的搅屎棍子一个个全都拖出来枪毙了。　　　　“这些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就跟下水道里见不得人的耗子似的，只会溜边爬缝！”联邦上将咬牙狞笑：“好，我亲自带人去！倒要看看这帮趁火打劫的玩意儿拳头有多硬！”　　　　凌昊天对曼斯坦因上将的请战不置可否，只是看向李斯特：“中将，印巴交火这么一打岔，我们的援军要多久才能赶到？”　　　　李斯特抬手调出三维地形图，以印度河上游的克什米尔为支点，向下延伸出两条线，形成一个不甚规则的三角形，恰好把退守印度河下游的联邦驻军”包裹”在里面。　　　　“按照原定路线，我军支援部队只需半天就能赶到交战区，不过现在……”他牵动嘴角，苦笑了下：“要绕过印巴边境的‘防空区’，只能从海上经过，且不说这么一来要绕多大一个弯，就是能及时赶到，我们也不能把人都派过去。”　　　　其他两位一听就明白了，印巴交火的那帮人积怨已久，此时开火，虽然有浑水摸鱼之嫌，勉勉强强也能算是关起门来解决自家事。可谁知道这两方会不会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真火，不满足于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整片南亚次大陆给一齐卷进来？　　　　原本是两条看院犬，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互相撕咬的豺狼，还要提防着它们掉头反咬主人一口，联邦军部心里的憋屈劲就甭提了。　　　　“援军是必须要派，但印巴这边也不能不防，尤其不能让这伙人和南海战事连成一线，抄了联邦的后路。”李斯特用红外激光笔在东南、西南两个角落各点出一个点，随即连成一道红线：“至于南海那边，派出重装战甲兵团从空中进行火力压制，海盗就是武备再精良，也不可能和战甲部队相抗衡，在这边撕开一道口子，让南洋舰队先撤出来，再设法各个击破。”　　　　曼斯坦因没吭声，算是默认了他的意见。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过腔的凌昊天插了句嘴：“……这还不够。”　　　　李斯特一愣，视线扫了过去：“您说什么？”　　　　“两边开战的时机太巧了，还有岛国，怎么毫无预兆，突然就反了水？”凌昊天微微蹙眉：“如果不是他们和中东有所勾结，那就是敌军的爪牙已经渗透到我们自己这边。”　　　　李斯特立刻回过味来：“您是说，我们内部有奸细？”　　　　凌昊天刷的抬起头，长眉下压着两把寒光四溢的利刀：“上将、中将，我需要调动首都护卫军。”　　　　自从军部“兵变”、议会改组之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合众国名义上的国家元首是议长，真正说了算的却是背后的军部，议长要调动宪兵队和首都护卫军，得先从军部拿调令，否则一兵一卒都指使不动。　　　　当然，军权当政势必不能长久，原先军部的打算是议会改组完成、首都里的旧世家都清理的差不多，政府内部的监察制度和各级官员的监督考核以及权限任期都划分明确后，就把政令大权交还议会。　　　　可惜，联邦议长伤筋动骨的一刀下去，疗毒只疗到一半，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只得先匆匆把刀口缝上，对付完外敌再谈其他。　　　　李斯特的眉头也锁了起来，曼斯坦因或许还云里雾里，他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联邦中将谨慎地问：“议长阁下的意思是……首都内部有人和中东武装暗通款曲？”　　　　曼斯坦因终于弄明白了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脸色瞬间就变了。　　　　“只是以防万一。”凌昊天不动声色地说：“美第奇前议长年事已高，未免受战事惊扰，总要多安排些人手，也方便看护。”　　　　他用十足客气的外交辞令，委婉地表达出准备将美第奇家主、联邦前任议长，以及他本人名义上的准岳丈软禁的打算，饶是两位联邦将军身经百战，也不禁被这小子翻脸不认人的干脆吃了一惊。　　　　只是在这个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的节骨眼上，实在不适合相互猜忌，李斯特虽然揣了百般疑虑与忌惮，还是痛快应允了。　　　　两个小时后，联邦宪兵队和首都护卫军联手围了美第奇府邸，如狼似虎的军人在老管家暴跳如雷的喝骂声和不明人士各怀心思的窥探中闯了进去，地毯式搜查了一圈，却得到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　　　　——府邸里的摆设、家具，保险柜里的文件、金条，主人家用惯的管家、侍从，甚至美第奇前议长唯一的千金，一样都不少，单单不见了宅邸主人费迪南·美第奇。　　　　以有心算无心，联邦议长纵然算无遗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美第奇府邸人去楼空的消息第一时间送达到议长办公室，凌昊天坐在办公桌后，仍是一派从容不迫的男神范儿，眼神却不可避免地微微一沉。　　　　他瞥了眼窗外，首都天空密云如盖，阳光给遮的密不透风，偏生不下雨，空气里带着一股重浊的黏滞感，吸一口气，仿佛连肺脏都搅成了浆糊。　　　　“要下雨了啊……”凌昊天掐一掐眉心，漫无边际地想：“只是不知道这场风雨过后，又要打落多少残枝败叶？”　　　　不知联邦议长是不是也有古人借三日三夜东南风的神通，当天傍晚，还不是日落的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浓云里夹着滚滚闷雷，偶尔一道电光撕裂长空，随之而来的九天咆哮连地面都颤了颤。　　　　等待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天河仿佛被捅了个窟窿，瓢泼盆倾似的往下漏，而和暴雨一同降下的，是来自西伯利亚行省的一封《告联邦全境书》。　　　　“……我等先人浴血奋战，建联邦基业，续薪火传承，然联邦之民主共和，早已名存实亡，军部排除异己、议会卑躬屈膝，先人功勋已成□□者垫脚踏石，望我联邦同胞早日醒悟，捍卫天赋之人权！”　　　　这封长达数百字的告书最后，除了西伯利亚驻军司令的签章，还用联邦通用语、英文以及拉丁文三种语言，签署了同一个名字——费迪南·德·美第奇。　　　　帝国历二十年五月二十二日，联邦前议长费迪南·美第奇潜逃至西伯利亚境内，联同西伯利亚行省发动叛乱，西伯利亚驻军随即大举南下，以迅雷之势连下三城，亮出的爪牙赫然直逼联邦首府。　　　　至此，建国七十年后，最大的危机当头砸在了联邦脑门上。　　　　来自外敌的炮火在联邦边陲肆虐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索马里基地还没收到消息。然而，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在暗中作祟，伏首案前的云梦阁主突然一阵胸闷气短，脏腑暗伤处隐隐作痛，好像心头一根筋狠狠揪着，被钝刀来回挫磨。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目光穿透落地玻璃窗，仿佛要越过茫茫沧海、万重河山，落在联邦四境烽火的版图上。　　　　可惜，云梦阁主再怎么乾坤内蕴，终究只是肉体凡胎，没有透视千里的功能，更无力隔空化解联邦危局，只能微微佝偻着背，用手掩住唇，嘶哑地连声咳嗽起来。　　　　泰渊推门而入时，闻愔伏在桌上，咳得气都喘不上来。他忙箭步抢上前，轻车熟路地摸出一支玻璃试瓶，倒了几滴药水混在茶里，给云梦阁主服下。　　　　那药水不知是什么配方，无色无味，却见效极快，几分钟后，闻愔终于喘息着平复下来。　　　　泰渊两道浓眉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棱角分明的脸快拧成了苦瓜：“大人，您这两天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不能再这样操劳下去了。”　　　　闻愔捂着胸口，深吸了两口气，哑声说：“我没事……”　　　　泰渊这回却不肯如以往那样闭嘴，反而梗着脖子道：“雪涯先生一早说了，您现在的身子只能静养，再要劳心劳神就是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可您看看自己？为了这个基地已经耗了大半个月的神，听说凯瑟琳女皇遇刺，又急火攻心，几乎大病一场，现在还在为联邦忧心……您是真不把身体当回事吗？”　　　　闻愔想说什么，一口气卡在胸口，刚刚好转的咳疾眼看有复发的兆头，只能闭上嘴，专心致志地把这口气憋回去。　　　　“您能不能别再往自己身上加那么多担子？”泰渊半跪在他身前，几乎是哀求地说，“中东现在只顾着挑拨联邦和帝国的关系，压根不把这个和废墟没什么差别的基地看在眼里。凯瑟琳女皇虽然遇刺，可凡尔赛也说了，她伤情稳定，想来没有性命之忧。至于联邦，您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当年要不是……”　　　　闻愔终于把那阵咳嗽的冲动忍了下去，适时打断他：“够了。”　　　　泰渊应声闭嘴，大约是怕说过火了惹得云梦阁主旧伤复发，虽然心有不甘，到底没敢继续呛声。　　　　闻愔抬起头，看着这追随他多年的心腹部下，男人的眼睛微微泛红，担忧和悲愤潮水一样层层涌动，却被他强行封在眼眶里，没有横溢而出。　　　　云梦阁主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下，已经排好顺序的话在舌尖一盘转，居然忘了往外蹦。　　他沉默片刻，拍了拍部下的肩：“好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碍事的……你问过韦尔斯中校，凡尔赛那边有新消息传来吗？”　　　　泰渊没来得及说话，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紧闭的房门再次被不速之客推开了。　　　　“闻先生，打扰了，”这一回，不请自来的人换成了卡特琳娜，她罕见地没穿那身累赘的礼裙，而是换上了初见面时贴身到严丝合缝的军服，脚上踩着一双胶底军靴，看着不打眼，可所有在军队里呆过的人都知道，这种材质的军靴能轻而易举地踹断一个彪形大汉的肋骨。　　　　泰渊心头猛然一跳，出于军人的直觉，他嗅到了某种不详的征兆。　　　　紧接着，就听卡特琳娜说：“四十八小时前，中东武装大举入侵联邦西南边陲，不知他们是怎么布置的，联邦东边的冲绳基地和北边的西伯利亚行省也跟着闹起了叛乱，南边海域则被南太平洋海盗势力切断了退路。闻先生，联邦如今已是四面起火，顾头难顾尾了……”　　　　泰渊的瞳孔顿时缩成了针尖大的一点。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生怕这个突如其来的炸雷再次震得云梦阁主肝肠寸断，吐出一口血来。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闻愔脸色虽然难看到了极点，眼神却极平静，仿佛眼珠是用铸铁打造的，所有的血气和情绪都被封在里面，外头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果然是偏安一隅久了，什么事都慢人一步，失了先机……”云梦阁主叹了口气，温和地对卡特琳娜说，“劳烦，能请飞廉少将过来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