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历七十年六月二十四日，天光亮起时，中东军的攻势再次变得猛烈，就像一头穷凶极恶的野狼，眼看这块肥肉已经咬在嘴里，偏偏吞不下去，心里的窝火就甭提了，导弹疾风暴雨似的倾泻而下，要塞司令部里的高能预警响得声嘶力竭，和不远处的炮火轰鸣交相呼应，墙壁都震得微微摇晃。　　　　有那么一时半会儿，联邦中校萧子伊甚至怀疑，在敌军攻陷要塞之前，他这双耳朵先得被震聋了。　　　　监控战局的部下突然扭头，在震天价的噪音里对他吼道：“中校，库存弹药已经到了警报线！再这么下去，我们可顶不住了！”　　　　萧子伊何尝不知道这一点，然而临阵对敌，主将没下令，他就是被导弹炸飞了也不敢后退一步，只得咬着牙：“无论如何，先把这波攻势撑过去，另外让所有人做好战略转移的准备，后撤的命令大概很快就会下来了。”　　　　部下尽忠职守地把他的指令传达了下去。　　　　萧子伊摘下耳麦，鲤鱼打挺似的弹了起来，箭步走出监控室。长廊两侧的落地窗外，火光此起彼伏，最近的离司令部不过区区数百米，他却视若无睹，踩着七级地震似的地板，一溜小跑冲下了楼梯。　　　　结果速度太快，拐过楼梯口时，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报告！”来人肩佩联邦少校衔，站稳后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敬礼，“属下有事向您报告！”　　　　萧子伊急着去问主帅要下一步指令，心不在焉地一挥手：“弹药告急我已经知道了，让所有人做好撤退的准备，等着少将的命令。”　　　　然而还没等他迈步，冲天的炮火轰鸣中，忽然有人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如果现在后撤，敌军很容易看出你们补给不足，到时主力部队全线压上，你要如何应对？”　　　　军中纪律森严，上级不主动询问，没有下属越级插嘴的道理。萧子伊不由一怔，循声望去，见擅自开口的是一个他没见过的男人，脸色焦黄枯槁，仿佛重病在身。　　　　最重要的是，这人没穿联邦制服，不是军团的人。　　　　带人过来的少校终于逮到机会解释：“我们的人巡防要塞时发现这人，当时他带着一个随从，正想潜入堡垒，说是有重要军情上报少将。”　　　　萧子伊不由多打量了陌生男人几眼，总觉得他那眼神很是熟悉，然而搜罗过记忆的边边角角，依然寻不到半点端倪，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人。　　　　他后退一步，审慎地打量着闯入者：“你到底是什么人？”　　　　“中东武装正在收拢包围圈，到时三面退路被截断，你们准备如何应对？”那人不答反问，“飞廉在什么地方？我有话要问他。”　　　　此人其貌不扬，丢人堆里溅不起半点水花，可他随口吩咐一句，却俨然有坐镇三军说一不二的威势，以致萧子伊条件反射般立正站直，抬手就想敬礼。　　　　结果是他手臂举到一半才觉出不对劲，放下也不是抬起也不是，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少将、少将他在忙着做部署，没工夫见闲杂人等，你有什么话就……”　　　　他话没说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部署什么啊？一群杂牌军，至于让你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吗？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在这儿围成一圈干什么，唱大戏啊？”　　　　所有人的目光集体聚焦在说话人身上，只见联邦少将穿着一身笔杆条直的联邦军装，肩膀上各顶着一颗金星，一条手臂却没型没款地搭在墙壁上，恨不得一拐十八弯，整个人扭成一股加长版的麻绳。　　　　萧子伊一捂眼睛，就算看了这么多年，还是适应不了自家长官这股幽幽的骚包气。　　　　“是有人要见本将军吗？还说带了重要军情？”飞廉踩着猫步踱了过来，走近了才能看清，他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声音也哑了，“带他来见我，要是没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我就敲爆他的脑袋！”　　　　擅闯堡垒的男人：“……”　　　　他一直觉得，这小子画风瞧着眼熟，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这货根本就是某首席上将的骚包翻版。　　　　内心各种无法直视，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含起一丝笑意：“大战在即，你倒是很精神啊……飞廉。”　　　　联邦少将：“……”　　　　他抬起头，长眉下仿佛压着两把寒光凛冽的匕首，穿过人群，落在说话之人脸上。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还一扭十八弯的麻绳陡然成了拉直的钢板，笔直地戳在原地，后背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其貌不扬的云梦阁主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见面了，飞廉少将。”　　　　联邦少将像被勾了魂，嘴巴张开闭上，闭上又张开，好半天才艰难地发出声音：“好久不见……闻阁主。”　　　　闻愔走到他面前，抬起带着手铐的右手，轻拍了拍他肩膀：“其他的话稍后再说，你先告诉我，要塞目前的弹药库存还剩多少？”　　　　地球历六十五年六月二十四日凌晨，围困苏摩要塞的中东军好似厌烦了你来我往的小把戏，甚至等不及天色大亮，借着一点熹微的晨光就发动了攻势。　　　　他们似乎打定了毕其功于一役的主意，打头阵的正是帝国军部耳熟能详的M16战甲军团，每五到七台战甲为一个编队，蜂群一般簇拥着中间的“蜂后”——正是军情司为凡尔赛演示过的“魔龙”战舰。　　　　哪怕是联邦正规军，也不得不承认，或许中东武装的整体军工实力还不如两大政权，可在“空中航母”这条路子上，他们确实比联邦和帝国走得都要远。　　　　呈现在联邦司令部监控屏上的“魔龙”战舰”，虽然颈长腹大，看着十分累赘，躲闪腾挪却是出人意料的灵巧。骨刺嶙峋的“背脊”上展开蝙蝠似的双翼，胁下全是密密麻麻的炮口。　　　　可以想见，这样凶猛的火力支援，对联邦战甲军团而言会是怎样的威胁。　　　　中东军指挥官胸有成竹，自忖就算正面硬碰硬，联邦战甲部队也绝不会是“魔龙”舰队的对手。事实似乎也确实如他所料，因为联邦军压根就没派重甲部队迎战，要塞防空网打开，腾空而起的不是什么神兵天降，赫然是一群再常见不过的巡航战斗机。　　　　中东指挥官：“……”　　　　拿战斗机正面硬抗战甲部队，联邦军这是破罐子破摔，专程来给他们送菜吗？　　　　他忽然意识到，经过这几个昼夜的拉锯战，联邦军的武备大概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实在无可迎敌，才会派出这帮不中用的废物战机来送死，不由面露不屑，觉得自己战前的百般推演，甚至不惜把主力军团全线压上，如临大敌的着实浪费感情。　　　　眨眼工夫，两军战阵已相距不到千米，离近了就能看出，且不论火力如何，单是这两者的体型对比就够悬殊了，联邦军的战斗机群往魔龙战舰跟前一摆，活像是跑到鹫鹰面前瞎蹦跶的小麻雀，除了“不知死活”，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随着中东指挥官一声令下，当头相遇的战甲军团瞬间散开，双肩竖起寓意不祥的炮管，准备一照面就用兜头兜脸的导弹雨席卷而过，把前一晚“海蛇”舰队受的鸟气都讨回来。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只能说很骨感。　　　　眼看中东重甲部队已经从两翼包抄，截断了联邦军的后路，这一群联邦战机却不急着突围，反而毫无前兆地加到了全速，从悠悠溜达的老牛拉车瞬间进化成当空划过的流星雨，朝着中东战阵不闪不避直冲而去。　　　　与此同时，战机携带的中程导弹如天女散花般撒了出去，也不用刻意瞄准，只要往绿点密集处一丢，保准一炸一个准。　　　　仅就这开头一拨攻势，几乎打光了联邦战机携带的所有弹药库存。　　　　中东指挥官哪料到这捉襟见肘的联邦军团突然改了画风，直奔败家子而去，大惊之下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命令军团以火力硬抗。　　　　初升的红日已在远山之后若隐若现，可这一点破晓的晨曦立刻被漫天炸开的炮火所掩盖。猝不及防间，好几艘中东战甲被导弹扫中，这时候，这种经过改装的山寨货就显露出弊端了——防御系统不过硬，动能稍微受损，立刻成了没头的苍蝇，颤巍巍打了两圈摆子，突然一个猛子当头扎下，转瞬就被波涛滚滚的印度河水吞噬，只有半空中残留着一道白烟，随风打了个妖娆的卷，经久未散。　　　　中东指挥官勃然大怒，没想到在一群不起眼的小山雀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回想起几分钟前夸下的海口，简直是啪啪扇自己嘴巴。　　　　他索性不再玩那些你进我退的试探把戏，命令前锋部队把所有导弹推入发射器，就要效仿联邦军，用火力猛攻狠狠找补回来。然而，就在这时，空中战场的硝烟被长风一卷，渐渐消散了一些，透过监控屏，中东指挥官震惊地发现，趁着方才那一阵混乱，联邦战机又靠近了些，跟他们来了个脸对脸。　　　　紧接着，这帮不知是不是脑子进水的联邦驾驶员再次加了速，战机的飞行时速在短短几秒内提到最大，几乎超出了引擎负荷的最大限度，机舱里的警报铃组合成一片交响乐，却没人理会。　　因为这群联邦战机的驾驶舱中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　　　　联邦军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没法和装备了“空中航母”的中东舰队正面相抗，所以压根没想和中东军来硬的，干脆放出一批无人机“敢死队”，趁着中东军的视线被一照面就劈头盖脸的导弹攻势牵绊住，以机身为炮火，整座机群活像一群尥蹶子的野马，横冲直撞入中东战阵。　　　　中东军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重整的阵型一瞬间炸了个七零八落。　　　　——如果帝国俾斯麦上将在此，一定会觉得联邦军的战术很眼熟，分明是借鉴了几个月前帝国北美驻军挑衅联邦舰队时的手法。　　　　只是被联邦这位神鬼莫测的指挥官一改造，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立刻成了让中东军团吃足苦头的大杀器。　　　　中东军指挥官已经出离愤怒，他决定不再给联邦军任何耍花腔的机会，直接用己方占据优势的重火力碾压过去。　　　　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一切战略战术都只有给人送菜的份。　　　　近中程导弹被当成了牛屎蛋子，不要钱似的漫天抛洒，要塞的防空罩禁不住这么大规模的火力摧残，终于吹灯拔蜡地歇菜了，无数战机甚至来不及升空，就在中东军团的狂轰猛炸下化成了近地礼花。　　　　然而，终于拿下这座僵持一周有余、消耗无数弹药武备的要塞时，中东指挥官的脸色非但没好转，反而更难看了。　　　　他发现这座堡垒仿佛一夜间成了鬼城，除了一个空壳子，连个能喘气的活物也找不到。　　　　被联邦军在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手金蝉脱壳，还浪费了无数火力弹药，中东指挥官的懊恼可想而知。　　　　他把全副火气都发泄在这帮不敢当面应战、只会耍花招玩把戏的联邦鼠辈身上，恶狠狠地下令：“他们来这一出空城计，就是为了掩护主力部队后撤，现在必然跑不了多远！传令下去，全军不用落地，就在空中集结，立刻给我追！我要让这帮缩头缩脑的没用东西知道，战争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一旁的副官本能觉得不妥，有道是穷寇莫追，何况联邦军团还远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然而他一抬眼看清自家长官那狰狞可怕的表情，到了嘴边的劝说又给咽了回去。　　　　在指挥官的坚持下，鏖战一昼夜的中东军团未及休整，便奔着联邦军团后撤的方向疾追而去。刚追出三十公里，高能预警突然铃声大作，下一秒，劈头盖脸的凶猛火力从两翼方向夹击而来，打了中东军一个措手不及。　　　　——中东军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全力追击的“残敌”压根没走远，仗着装备了更新过的隐形模式，居然大白天地打起了伏击，等敌军追到这条必经之路上后，立刻猝不及防地给了一记闷棍。　　　　中东军被这一顿狂轰猛攻弄得晕头转向，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守株待兔的联邦军团已经一拥而上，正牌的2A战甲对上山寨货，立刻体现出专柜版的性能优势，联邦战甲以三到五架为一组，即使没有“空中航母”统一协调，依然配合得无懈可击，见缝插针般穿插入中东战阵，从监控屏幕上看，就像一簇高速打出的锋利刀片，竟然把中东军这个庞然大物给分割肢解了！　　　　中东指挥官没料到联邦还藏了这么一手，顿时有些慌了。　　　　众所周知，联邦军团单兵作战能力不如帝国，当初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各国联军就曾吃足这方面的亏。建国以来，军部虽然奋起直追，也确实在军工科技上获得了不容小觑的成就，唯独“战甲操控”成了卡在脖子上的一道瓶颈，死活突破不了。　　　　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和传统的海陆空三军相比，战甲部队算是个稀罕货，驾驶员大多是正儿八经的军校出身，背后没有过硬的关系网，连战甲的门槛都摸不到。可这么一来，问题也随之出现，因为操纵战甲讲究“手感”，没在模拟舱里摔打过百八千次，连保持动态平衡都是一桩难题，更不用提临场战斗。　　　　然而时至今日，联邦已多年没有大的战事，军校学员没背景的，还得苦哈哈的从基层列兵熬起，十年二十年也不见能出头；有背景的更不用提，满腹心思想着往上钻营，谁还肯花时间花精力吃那些个苦头？　　　　有些因果，虽然种下了，却是伏脉千里，非得等事到临头，敌人都打到了家门口，才能尝到个中滋味。　　　　这也是中东军团为何敢大摇大摆踹翻人家大门的原因，他们断定联邦战甲军团是搭起来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一伸手指就戳破了。　　　　这个论调，理论上是对的，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凡事总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