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中东军的第二波攻势已经到了眼前,堪堪迎上联邦舰队仓促间展开的防护罩,足以把整座凡尔赛宫夷为平地的能量波当面锣对面鼓地撞在一起,强光撕裂了混沌一片的天地,海面上掀起疯狂的怒浪,仿佛被激怒的巨兽张开大嘴,要把这些小虾米似的船舰一口吞了。 联邦指挥舰中,指挥官狼狈爬起,用安全带把自己绑在椅子上,顺手擦了把额头上渗出的血迹。 方才一轮炮火中,联邦舰队勉强用最新装备的电磁防护罩“挡”开了对方的攻势,己方的能量却不可避免地消耗过半,这也是这种新式防护罩最大的弊端之一,耗能耗太快,简直和当年的一代战甲不相上下,要是敌军类似的攻势再来两三波,不必重火力打击,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耗死在风浪里。 指挥官顾不上给自己撞伤的额头急救包扎,抢在敌人发动第三波攻势前发布指令:“所有中短程导弹全部推出,客人远道而来,总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 ……这位好像忘了,“远道而来”的一方正是他们自己。 不过正在激战中,也没人顾得上纠正指挥官的错误,下一秒,无数炮火从联邦军的阵营中平推而出,以纵横披靡的姿态冲入“海蛇”群中,仿佛无数节庆的礼花盛放在海面上,炸出了万里山河一片红。 这时候,两军的硬件优劣就显现出来——“海蛇”群的机动性能明显远胜于联邦海军,说散就呼啦一下散开,火光和“巨蛇”布满“鳞片”的外甲擦肩而过,横冲直撞地落入海中,海水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阵鸡飞狗跳,几十米高的浪头打下,差点儿把摇摇欲坠的联邦舰队掀翻了。 然而,敌军原本当当正正堵在行进路线上的阵型,也不可避免地散开了。 抓住这个空当,联邦军指挥官厉声下令:“变幻阵型,两翼护卫舰导弹掩护,全军加速,我们直接冲过去!” 联邦军的反应很快,几乎在指挥官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同时,舰队已经完成了变阵,全速的前锋如一把刺入敌阵的匕首,瞬间把两边厚、中间薄的敌军阵营撕开一道口子,两翼重火力不疾不徐地压上,硬是把“海蛇”群阻隔在有效射程之外。 这支联邦舰队规模不大,此行的任务也只是将难民送回联邦本土,他们没有和数倍于己的敌军硬碰硬的底气,更没这个必要,哪怕打沉到只剩一艘护卫舰,只要能把满载难民的船舰平安送出去,就算是胜了这一回。 只是他们能想到的,敌人会想不到吗? 这中东军的指挥官也是狠角色,大概是铁了心要把他们这一小股兵力结果在阿拉伯海域里,一上来招呼也不打,劈头盖脸就是两波猛攻。然而不幸的是,他算准了联邦军部没余力派出海军精锐,却低估了这支非主力舰队的棘手程度,非但“海蛇”群被狠狠反咬了一口,这股联邦军还打算趁乱撕开包围圈,借着夜色掩护杀出重围。 在兵力占绝对优势下,这都能被他们逃窜了,中东指挥官的脸该往哪儿放! 中东军的反应也很迅速,眼看猎物要跑,立刻从两侧包抄。带着难民的联邦舰队显然在机动性能上不占优势,轻而易举就被追上了,眼看那救命的缺口要被堵上,联邦指挥官头都大了两圈。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命令前锋舰队防护罩能量加到最大,所有导弹全部推出,准备用凶猛的炮火活生生炸开一条路。 狭路相逢勇者胜,拦路的“海蛇”显然不准备和他拼命,在山呼海啸似的导弹雨面前,只能先行退避。 联邦舰队趁机收缩两翼,加速往缺口突围。 中东军哪肯甘休,“海蛇”的机动优势再次展露无遗,他们穷追不舍,恶狠狠地亮出獠牙,要把联邦舰队一口吞了。 动物纪录片里,饿狼捕杀群鹿,约莫也就是这光景。 没人愿意当任人鱼肉的“猎物”,哪怕联邦军指挥官明知自己兵力不如敌军,也咽不下这口气。他飞快盘算了一下战局,觉得这么下去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索性下令:“两翼护卫舰火力掩护,后队一到十三号减速,炮膛预热,让这帮反客为主的混账玩意儿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指挥官的命令立刻被贯彻到底,中东指挥舰的监控屏幕上,只见联邦舰队末尾的一排战舰速度突然缓了下来,即使在减速转向中,依然保持住整齐一致的队形,呈一道弧线状散开,竖起的炮口瞄准了穷追不舍的“海蛇”群,仿佛下定壮士断腕的决心,要用这十几艘护卫舰与最后一拨导弹怒潮,为主力舰队争取撤退的宝贵时机。 这一幕与七十六年前的西班牙马罗基角大撤退何其相似。 中东军指挥官冷笑一声,“螳臂当车”四个字就含在嘴里,还没往外蹦,整座舰身突然猛烈一颤,他一个没防备,直接步了联邦军指挥官的后尘,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怎么回事!”他在副官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起来,顾不得眼前阵阵发黑,一个箭步冲到指挥台前:“主舰遭到攻击了吗?是联邦军开的火?” 频道里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响,十几秒后,终于有人回报:“主舰遭到中短程导弹打击,不过,好像不是联邦军……” 那头话还没说完,指挥官耳边先炸开一声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中东指挥官刷地扭过头——大半夜的激战后,云层后露出熹微的天光,加上战舰打头穿透力极强的照明灯,勉强可以看清海面,只见两军阵前不足千米的水域陡然裂开,露出“巨鲸”的背脊一角。 “它”藏在水下的身躯隐隐绰绰,体型绝不比“海蛇”小,而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这庞然大物是怎样在两军全神戒备之时不动声色地潜行接近,又是如何突然出现在近前。 无论中东还是联邦,在意识到有第三方势力插手战局时,这立场不明的海中“巨鲸”已经隔开两军战阵,“背脊”竖起一根比联邦战舰主炮管足足粗大三倍的炮口,意图分明地锁定住中东军指挥舰。 ——方才那猝不及防间,直接把中东军指挥官甩出去的一击,正是“它”的手笔。 直到此刻,中东军指挥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尽管指挥舰震动剧烈,让他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在舰身解体中炸成一只一去不返的冲天猴;尽管那一炮精准度极高的命中了主舰动力系统,可预想中的高能警报并没有发出。 就像专门为了替他解惑一样,紧跟着,通讯频道中再次传来下属的汇报:“报告!方才那一炮命中了我们的动力系统,但是……” 说话之人的声音还很年轻,到这儿突然顿住了,好像颇为不解,隔了半秒才接上自己的话音:“……但是,命中我们的只是空包弹,不知道开火之人是什么用意。” 他不明白,中东军指挥官却立马回过味来,脸色很不好看。 能在两军激战中轻而易举命中指挥舰,却只是发出“吓唬人”的空包弹,这半路杀出的第三方指挥官摆明是在炫技。 或者,用一个更贴切的词……示威。 就在中东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狠狠震住的时候,联邦主舰中,指挥官同样瞠目结舌,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一样盯着监控屏上只露出冰山一角的庞然大物。 良久,他不敢置信地低声道:“……海、海洋之子?” 他身边的副官没听清楚,不由一愣:“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指挥官突然意识到此刻不是震惊发呆的好时机,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断然下令:“不要恋战,立刻全速撤退!” 还想再多瞻仰一会儿这海中巨无霸的联邦指战员虽然遗憾,却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指挥官的命令,散兵线的阵型收成两列纵队,朝着主力舰队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在此期间,联邦指挥官试图与那救场般的海中“巨鲸”建立联络,可惜通讯请求接连发出去好几次,都是石沉大海,似乎人家只是碰巧路过,压根不屑搭理他。 再一次得不到回应后,联邦指挥官终于放弃了,觉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 可就在联邦断后部队完全撤出“海蛇”群的追踪范围后,指挥舰中突然接到一条信息,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在主控光屏上。 内容很简单,就俩字:“……保重。” 半个小时后,发生在阿拉伯海面上的战斗借着夜色掩护悄然告终,余波却远未结束。两个小时后,战斗简报整理成书面文件,呈交到首相案头,青羽一目十行地扫完,面无表情地一拂袖……把案角的骨瓷杯扫到了地上。 金贵的茶杯登时香消玉殒,尸骨碎了一地。 “陛下这一倒下,底下人真是越来越松懈,完全不把军纪律法放在眼里,是时候好好整顿风纪了。” 统帅长走进办公厅时,就听见这小子一声招呼不打,上来就用这样一句杀机凌厉的话作为开场白。 首相的眉眼很秀气,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两颊也带着婴儿肥,却能看出日后公子如玉的气度风华。然而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仿佛温润玉石磨开了锋,瞬间成了要人命的凶器。 反正统帅长一看他微笑,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偏偏这小子一看到他进来,笑得更欢了。 “既然统帅长阁下说到这里,我也正想问问,泰斯塔罗沙舰长究竟哪儿来这么大胆子,竟敢在凡尔赛禁止擅自出兵的情况下,插手联邦和中东的战局!”首相轻言细语,“她虽然是‘丹奴之子’的舰长,可若没有凡尔赛或是统帅长的指令,任谁也不能调动帝国的‘强袭扬陆舰’,这种常识不用我再来告诉她吧?” 青洛默默叹了口气。 “丹奴之子”是帝国科研司近十年来最引以为傲的成果之一,其舰型全称极其拗口,叫作“强袭扬陆潜水舰”。它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战区军团,直接受命于凡尔赛和军部,平时巡航在七大洋之间,对它来说,国境划分形同虚设,溜达到联邦海域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寻常。 两国军团中,有很多与这艘潜艇相关的传言,有些甚至带上妖魔化色彩,什么这艘潜艇就是希腊神话中卡力布狄斯海怪的化身,所到之处不仅吞噬船只,更会掀起连天的腥风血雨,染红七海之水……云云。 有一阵子,连凡尔赛自己都差点怀疑,科研司千辛万苦研发出的“丹奴之子”潜艇,其实是某种妖怪投胎生出来的。 不过,不论外间传得如何神乎其神,也不论这五花八门的说法里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有一点已是两国军方的共识:这艘潜艇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船舰,没有之一。 就造价而言,它比一艘十万吨级的核动力航母还要高出百分之五十,金贵程度直追帝国4A战甲饕餮,理所当然被视作为国之拱璧。 面对愤怒的首相,青洛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十岁,因为见天要跟在手下这帮熊孩子后面收拾烂摊子,简直比制定战略攻防还劳心劳力,要不是每年都打基因进化剂,白头发都要长出一箩筐了。 “首相阁下,您说错了,泰斯塔罗沙舰长此次出兵……确实是经过凡尔赛允准的。”统帅长叹了口气,眼看青羽脸色一冷,眼睛像是要往外喷火喷火,忙赶在他发作之前把话说完,“首相阁下,您还记得五年前帝国和联邦合众国签订停战协议时,第二十四条款项都说了些什么吗?” 首相的眼睛里出现短暂的茫然,他本就对两国议和不感冒,条约款项当初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哪还记得某条某款具体讲了些什么内容。 青洛也没指望他能想起来,自顾自地答道:“里面提到,日后若两国重陷战端,不论被卷入战事的是哪一国,另一方都有责任保障战乱中平民的人身安全。” 他目光沉着地望定帝国首相,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平民’,不仅包括帝国,也包括了联邦。” 青羽的表情不比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好看多少,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帝国最高军事统帅,他大概已经抄起当装饰品用的笔筒,狠狠敲爆这人的头。 凡尔赛上空电闪雷鸣,联邦首府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的简报递交首府军部,高级将领人手一份地看完了,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良久,曼斯坦因皱着眉,不敢置信地问:“确定是帝国的‘丹奴之子’吗?不是说没能和对方搭上话,会不会仓促间看错了?” 凌议长沉默不语,李斯特叹了口气:“应该没有错……除了‘丹奴之子’,也没有第二艘战舰能在中东军的重兵环围下掩护难民顺利撤离了。” 曼斯坦因还是没法放心,狐疑的神色几乎要刻在眼皮里:“帝国会有这么好心?他们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比如趁着水浑摸一把鱼?” 这一回,连李斯特都不想说话了。凌议长摇摇头:“上将,帝国要想浑水摸鱼,最好的做法是袖手旁观,等两边打的差不多,有生力量都消耗光了再出手,会比现在贸贸然插手要划算得多。” 他和李斯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有点儿心累——其实严格说来,曼斯坦因算不得鲁莽草率之辈,否则也没法在殷帅和李斯特相继退隐后独撑军部大局那么多年。可也许是因为亲人都死于三战的缘故,他对帝国成见太深,什么事都下意识地往最坏的角度想,有时难免一叶障目,钻了牛角尖。 “帝国这回出手相助,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表明了立场?”与之相比,李斯特的态度就要客观平和的多,“如果是这样,我们能否进一步争取他们的帮助?” 他话里话外透露出打算和帝国结盟的意思,曼斯坦因神色不豫,然而他总算还记得联邦眼下四境起火的局势,把反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凌议长沉思片刻,微微露出一个苦笑。 “您可以试试看,譬如以官方的名义向凡尔赛递交结盟国书,但我个人建议,最好不要在这上头抱以太大希望。”他说,“以我对凡尔赛那位的了解,她会在能力范围之内搭一把援手,但不太可能马上摆明立场,把帝国和联邦绑在一起。” 两位将军同时皱起了眉头。 “从感性上说,凯瑟琳女皇确实更倾向于联邦,因为当年是她发动了三战,她对联邦心存愧疚。”凌议长就当没看见曼斯坦因脸上讥诮而不屑的表情,淡淡地说,“可她毕竟是一名政客,凡事都要权衡再三——现在卷入联邦和中东的战端,和跳进绞肉机里没什么区别,她不会拿帝国精锐的命开玩笑。” 李斯特沉吟不语,曼斯坦因冷哼了一声。 “我也希望能有奇迹发生,可就目前来看,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凌议长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落定在三维沙盘上,被硝烟和炮火包围着的西南战区,手指轻轻抵住胸口——那里别着一枚国徽徽章,一字一顿地说,“愿我将士战无不胜,所向克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