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口中“弱不禁风”的男人此刻正在联邦西南的木尔坦要塞。自联邦军弃守□□堡要塞后，他们便一路南下，一边收拢难民，一边派出小股部队，化整为零，从各个方向探出头来，冷不防就在中东军尾巴上狠狠咬上一口。　　　　几次下来，中东军不胜其扰，索性一边向后方主力请求增援，一边在费萨拉巴德驻扎下来，和联邦军遥相对峙。　　　　与此同时，这支中东军也没闲着，他们占据了各处要道，从三个方向有条不紊地步步逼进，虽然速度慢了下来，却彻底堵死了联邦军冒险突围的机会。　　　　侦察报告送到手头时，飞廉只扫了一眼，就看穿了中东军的打算。然而无奈的是，他明知敌军是想把己方活活困死在这里，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事情总有两面，中东军这般部署，固然谨慎稳妥，却也给联邦留下了喘息的余地。　　　　“……来自澳洲的第九舰队已经接上了第一批难民，现在正撤回联邦本土。”　　　　部下汇报的声音把联邦少将不知飘到第几重天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拍了拍脸，把连着三天没睡、已经快撂挑子停摆的脑袋拍清醒了，问道：“全部撤离需要多久？”　　　　萧子伊面露难色：“这个……难民总数将近千万，首府那边又被绊住手脚，分不出兵力，如果仅凭澳洲行省，就算把船舰飞艇全算上，少说也要一个月。”　　　　飞廉闭上眼睛：一个月……以目前两方的兵力和火力对比，足够中东武装把十个卡拉奇要塞夷为平地了。　　　　他用力掐了掐突突乱跳的太阳穴，睁开眼，就看见副官一脸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飞廉笑了起来，用阅读器拍拍他手臂：“行了，别哭丧个脸，中东军这不是还没打到家门口吗？就算真打来了也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堂堂联邦西南军团，还怕一群没编制的非法武装吗？”　　　　他语气轻松，好像那拿炮口指着他们的是一群地里种着的大白菜，由着他们爆炒熘炸。　　　　萧子伊也不知道自家主帅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天生万事不走心，非但没被这话安慰到，反而越发觉得前途渺茫，哀声叹气地走了。　　　　他这一走，联邦少将脸上的笑意顿时像阳光下的露水，蒸发的一滴不剩。他在原地坐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卡拉奇要塞占地面积不小，然而在收纳了小半个西南边陲的联邦驻军后，还是显得捉襟见肘。除了最中央的两幢建筑被划分成高级将领的办公区，其他人有五六个挤一间的，也有干脆在公共空间打地铺的，见缝插针地随便凑合了。　　　　联邦少将走出他的临时办公室，外面是一条走廊，朝阳的一边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据说是用最新型号的防弹玻璃建成的，厚度足有90毫米，能抵挡远程火箭炮。　　　　——当初设计要塞的工程师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联邦3S级要塞竟也会被人用导弹炮口指住，成了瓮中捉的那只鳖。　　　　飞廉扫了眼远处正在加固防御工事的机器人和随军工程师们，旋即扭过头，敲响他隔壁的一扇门。　　　　两分钟后，门开了，联邦少将对走出来的泰渊点了下头，问道：“大人今天怎么样了？”　　　　“比前两天瞧着好些，至少没再吐血。”泰渊侧开半身，把他让进屋，“你来的正好，大人刚才还问到难民撤离的事。”　　　　飞廉走进屋，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卧室，陈设不多，除了书桌和嵌入墙的衣柜，就只有一张单人床。闻愔半躺在床上，脸偏向窗口，窗帘拉开一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生活区里，正抓紧午饭时间互相插科打屁的士兵们。　　　　联邦少将握拳干咳一声，觉得有点儿尴尬——联邦军纪极严，按说吃饭就寝都该保持军容风貌，只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有的人活了下来，有的人和战甲一起化作炸开的礼花，被长风呼啸着卷往不知名的天际。　　　　而活着的人依然要面对接下来的战斗，他们目睹了战友的死亡，却压根没时间哀悼，因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场战斗中步上后尘，只能抓紧时间，当放松时且放松。　　　　……这时候再用军容军纪要求他们，是不是太反人性了？　　　　即便如此，飞廉还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下意识地保持了立正的姿势：“那个……他们这两天是有点儿太松懈了，等打完仗，我会狠狠教训他们的。”　　　　闻愔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他，焦黄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是温和的：“没关系，他们也难得放松，坐吧。”　　　　联邦少将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是新兵营里聆听长官训话时的标准坐姿。　　　　闻愔似乎想说什么，开口却是一连串咳嗽。六月底的天气，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薄毯，好像不这么做就冷得受不了。　　　　飞廉的目光在他瘦到只剩一层皮包骨的双手上掠过，手指微微颤了颤。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第一批难民已经抵达卡拉奇要塞，很快就会被送走，澳洲行省已经调动了全部的船舰和飞艇，不分昼夜地运送难民撤离，但由于难民人数实在太多，粗略估计要把人全部运走，少说也得一个月……”　　　　他就像和长官做简报一样，事无巨细一一说清楚，丝毫不担心联邦军情外泄。而闻愔也似乎对联邦的情况十分了解，飞廉还没说完，他就很流畅地接过话茬：“中东军正在大规模集结部队，按目前的进度，不出七十二小时就能集结完毕。我们兵力不足，弹药军备也有限，如果没有援军，要撑过一个月只怕很困难。”　　　　飞廉没说话，也确实没什么要补充的。　　　　他伸手揉了揉鼻尖——许多人摇摆不定时都会有类似的小动作，联邦少将也不例外。　　　　闻愔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在难民全部撤离之前，我们肯定一步也不能退，”飞廉说，“以我们这点兵力，要坚持到所有人撤离是不太可能，只能能拖多久是多久。不过，您没必要陪着我们耗在这里……”　　　　他话没说完，就在闻愔的注视中戛然而止。　　　　联邦少将被他看得不由自主缩起脖子，仿佛不敢碰上这人目光，耳听得闻愔淡淡说：“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说透，所以劝我离开的话，以后不用再提了。”　　　　这番对话有点儿驴唇不对马嘴，要是有个旁观者在边上，指不定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飞廉秒懂了他的意思，脸色一变再变，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两个小时后，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下，苍茫暮色笼罩四合。此时，第一批逃亡的难民已经在本国驻军的护送下抵达了印度河口的卡拉奇要塞，人数不下数万，来自澳洲的海军舰队早已等候在此，接了人，二话不说就掉头驶上回程。　　　　毕竟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跑慢了被敌军撵上，更是纯属添乱。　　　　是夜，阿拉伯海面一片宁静，海波有规律地起伏涨落。护送难民而归的船舰影子融入夜色中，肉眼已经看不出来，只能通过红外显示屏上监控到一个小小的红点绕着阿拉伯海兜了小半个圈子，突然一头向南扎下。　　　　海岸上，奉命掩护难民撤退的联邦军将领松了口气，然而回头看着岸边黑压压一片，不计其数的难民仍在等着本国船舰接他们离开这狼烟四起之地，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少将那边能支撑多久……”他嘀咕了一句，随即回过神来，把心头泛起的一丝对前路的忐忑与不安踩在脚底下，重新把注意力投放在近岸海面。　　　　联邦最新式的红外望远镜足以把方圆三十海里的动静尽收眼底，然而再先进的装备也没法穿透沉沉海面，把数十米下的水底瞧个分明。　　　　就在联邦护送舰驶过不久，原本平静的海水突然裂开，露出一片巨鲸似的背脊。不过一瞬，“它”又重新沉潜入海，仿佛当真是一条露出水面换气的海中巨兽。　　　　这庞然大物是一艘水下舰艇，体型绝不亚于一艘排水量9万吨级别的核动力航母。如果把它比作一头海中巨鲸，那指挥舱就位于巨鲸的心脏。　　　　指挥舱里的光线称不上明亮，然而探灯当头打下，足够让人看清操控台前那男人的脸。幽云第十三卫薄唇紧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红外雷达屏，半晌后低声道：“这支舰队中间夹带了不下十艘客轮，每艘载客量粗略估计都在五千人以上——这么多的平民，其中还有不少是老弱妇孺，船速必然无法太快，如果是我，我就会在外海边缘设下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十艘客轮就像安插在舰队中的十颗不□□，即便双方兵力对等，也会把联邦海军压得喘不过气，何况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　　　　操控台前摆了把座椅，四条钢腿都固定在舱板上。座椅上坐了个人，大半个身子被椅背挡住，瞧不见模样，只有一把清脆的女音回响在密闭的舱室中：“那些都是平民，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中东武装有必要这么做吗？”　　　　这声音异乎寻常的年轻，问的问题也很天真，在身经百战的军人看来，简直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韦尔斯丁却没像往常一样开启嘴炮模式，一板一眼地答道：“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做，因为平民和救援舰队的伤亡能摧毁联邦守军的信心和斗志。”　　　　背对着他的那人还没开口，就像为了印证韦尔斯丁的猜测一样，操控台前的一盏灯突然亮了，穿透力极强的红光扫过云十三的面容，晃得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下眼。　　　　韦尔斯丁：“……是高能预警信号？”　　　　“有大规模舰队逼近。”那人简短地答了，十指翻飞地输入一系列指令，那分明是一双少女的手，指尖纤细，白如笋根，关节处不带一点茧子，娇柔仿佛不堪一握。　　　　那压根不像一双军人的手。　　　　然而韦尔斯丁没余暇注意这些，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眼前的雷达监控屏上，右下角红色的光点代表联邦护送舰队，眼看就要驶出帝国潜艇的监控范围，却被一排突如其来的绿色光点给半途拦截。　　　　那是中东武装的截击部队。　　　　“我们在这片海域里潜伏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这股中东军，看来是蓄谋已久……中东军的兵力至少是联邦护送舰队的一倍，摆出这样的阵仗，是铁了心要让他们葬身海底。”韦尔斯丁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对即将揭幕的战局做出了大致的预估，“护送舰队走得不算远，我看他们多半会向海岸警戒队进行求助，不过以联邦在印巴行省的兵力，也分不出多少人手来支援他们，最多派一队空中分队火力掩护，聊胜于无罢了。”　　　　那人没吭声，算是默认了他的预判。　　　　韦尔斯丁抓了把头发，眉头揉成了一团，像是某个悬而未决的难题在心头反复挫磨，左右为难之下，快把他折磨精分了。　　　　“陛下的原话是让我们‘原地待命，未经允准，不得插手联邦和中东军的战端’，”云十三说，“可那些都是平民，不然我们再联系一次凡尔赛……”　　　　他话没说完，就见指挥椅上的那人沉默片刻，突然打开公用频道，用少女脆生生的音线下达指令：“潜艇上浮三十米，转向东南方，注意打开隐形模式。”　　　　韦尔斯丁倏地睁大眼：东南方分明是联邦护送舰队被拦截的位置！　　　　他脱口低呼：“上校，您是想……”　　　　那人竖起一只手掌，用极轻柔的语气打断她：“我明白，联邦军团和帝国没关系，哪怕他们全被打沉在海里，我们也不该插手……可就像你说的，那船上不只有联邦军，还有数以万计的平民啊。”　　　　事实证明，这一支奉命护送难民撤退的联邦舰队，虽不是北洋、南洋那般的精锐主力，却也训练有素。几乎在高能预警第一次亮起的同时，指挥官就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命令外围护卫舰收缩防御，将搭载了数万难民的舰船重重保护在核心。　　　　他们这边“乌龟壳”的战阵刚成形，海面上陡然涌起巨浪，无数蜿蜒盘卷的身躯分开海水，在夜色中昂起了险恶的脑袋。　　　　联邦指挥官从监控镜头里瞧见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海蛇？　　　　还没等他回过神，打前一排“巨蛇”已经张开大嘴，高能粒子炮压根不给他们反应的余地，排山倒海般破浪而来。　　　　联邦指挥官的瞳孔瞬间凝缩成针尖大的一点，声嘶力竭的咆哮淹没在高能预警铃震天价的尖利响动中：“散开，注意闪避！”　　　　炮火白虹般照亮了漆黑的海面，“海蛇群”半沉在水下不住翻涌的庞大身躯，简直像是希腊神话中毁天灭地的海怪。　　　　联邦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最外围的护卫舰蜂群般散开，然而船舰的机动性到底不比战机，还是有两艘战舰被炮火扫了个边，尾部动力系统受了损伤，在风浪中摇摇欲坠，仿佛一片随时可能被浪头打没的枯叶。　　　　被舰队保护在核心的客轮中爆发出七嘴八舌的哭叫，这些人就像一群蚂蚁，被措不及防的战火席卷了家园，懵懵懂懂间只能扒住枯叶逃生，精神和意志都濒临崩溃，而突然杀出的海蛇舰队无疑给了他们岌岌可危的理智一记致命的重拳。　　　　巨大的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只要有了第一个因绝望而嚎啕大哭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联邦指挥官：“稳住阵脚，阵型不能乱！所有战舰打开防护罩，中短程导弹预热！”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当头一排海蛇缓缓沉入水下，后面一排紧跟上来，故技重施地张开大嘴。　　联邦指挥官：“……”　　　　这还没完没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