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剑圣言出必行,果然没在木尔坦停留太久,等闻愔身体好转后,次日一早就离开了要塞。 地球历七十年七月二日,驻扎□□堡要塞的中东军忽有异动。 当夜,木尔坦会战打响,中东武装携数十万大军步步进逼,当先的M16战甲军团锥子般扎进联邦外沿防线,战局较劲似的犬牙交错,两边都打出了火气,炮火不要钱一般此起彼伏于印度河面。 七月五日,联邦军被迫弃城南撤,沿途化整为零,以小股部队为饵,在苏莱曼山区设伏,重创中东前锋军。 七月十六日,中东武装主力部队赶到,联邦军且战且退,中东军穷追不舍,不知不觉间被溜成一条长线。联邦军凭借ECS隐形系统,将战线从中截断,中东军四分五裂,被迫后撤。 七月十九日,中东军经过休整,卷土重来。这一回,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兵分三路同时推进,用炮火和导弹铸起了一道攻城锤。联邦军兵力有限,无法抗衡,只能再退。 七月二十三日,在苦战了三个星期后,联邦物资和弹药库濒临告罄,仅有的一点儿兵力就像虫蚁张开的钳爪,挡不住轰隆碾下的车轮,只能退守卡拉奇要塞。 此时,卡拉奇港口尚有二十万民众未及撤离,而敌军的炮口已然对准要塞大门。 十万联邦军无以为继,也无路可退。 木尔坦的地对空防御系统马力全开,半年前刚更新过的防护罩也头一回派上用场。从指挥中心的玻璃穹顶往上看,天空被一片类似霞光的彩晖笼罩,阳光镀了一层五颜六色的薄膜,人们置身其中,仿佛误入了奇幻大片的特效现场。 然而,这瑰丽奇景的背后藏着要人命的杀机。 不知雪涯用了什么方法,自他离开以后,闻愔的身体便日渐好转,经过将近三周的休养,已经行动自如。此时,他站在指挥中心的大厅里,透过玻璃穹顶和头顶的防护罩,看向天地交接处一线浓重的暗影。 ——那是正在集结的中东军。 指挥中心的电子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有人悄然走入,在男人肩上披了一件军装大氅。 闻愔回过头,飞廉正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闻愔哑然失笑:“放心,我身体好多了,没那么容易倒下。” 飞廉还是不放心,劝道:“您这几周一直劳心劳神,晚上也睡不踏实,还是去医疗舱里躺一会儿吧。” 闻愔摇摇头,转脸看向远处密布的浓云:“中东军的导弹随时可能打到头顶,我怎么睡得着?” 飞廉没有再劝。他顺着闻愔的视线往远处看了一眼,彼时正值黎明,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终于停了。从他们所站的位置望出去,脚下是熙熙攘攘的联邦要塞,远处是苍翠欲滴的旷野丘陵。 可惜往日里摩肩接踵的繁华都市,如今已是一片萧条,除了智能机器人还在穿梭往来,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而无论丘陵还是旷野,都抵不过一发远程导弹,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这些景象一一从联邦少将的眼睛中掠过,他忽然问:“听说当年三战,联邦一度被压着打,有好几回帝国军的炮口就抵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知是不是和现在差不多?” 有很短暂的片刻,闻愔钢铁一般不可撼动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下,仿佛很久以前的似水流年冲破尘封,泛了上来。 然后,他摇了摇头:“不,还是不一样的。” 飞廉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七十……不,八十年前,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在联邦史料中,那是一场由野心家发动的不义之战,可认真追究起来,在战争初期,帝国军一开始只是想求得生存。” 这一段秘情没有记载入联邦史册,更与官方宣扬的主流论调南辕北辙,飞廉头一回听说,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时间紧迫,闻愔没法顾及联邦少将的接受能力,只能流水账一样平铺直叙下去:“八十年前,各国经济空前繁荣,社会文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就像强光之下必有阴影一样,一系列社会矛盾也随之日趋尖锐。” 在三战爆发的前三年中,繁荣背后的暗角里藏污纳垢,政治体制僵化、繁重的税率、逐年递增的通货膨胀,以及政府内部的贪污腐化、国家与国家间的利益博弈等等,一系列问题隐而不发,只等着积重难返的那天,给一路高歌猛进的人类当头一击。 套用五百年前某位知名作家代表作的装逼开头: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上天堂,我们全都在下地狱。 “那时,凯瑟琳女皇刚从博尔吉亚家主手里继承了公爵头衔,英女王亲赐封号‘蔷薇’,史称‘蔷薇公爵’。很多人都不理解西欧名门博尔吉亚为什么会选择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亚裔女子作为继承人,甚至有谣言说,博尔吉亚家主与凯瑟琳女皇间有不正当的关系,才会如此行事。” 说到这儿,闻愔刻意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向飞廉:“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联邦少将讪笑了笑。 人类文明不断演进,政权更迭此起彼伏,可不论政体和意识形态怎么改变,人类对八卦的向往却是始终不变,在所谓的“上流社会”尤其如此。 ——联邦和平多年,经济繁荣,文明昌盛,首府中央地段的“人上人”们既不需要脸朝黄土背朝天地从石头缝里找食吃,也不必为了国计民生、军务安防殚精竭虑,除了八卦首脑人物,还有什么可打发时间? “我隐约听说过,凯瑟琳女皇……也就是当年的蔷薇公爵,她之所以被各国政府盯上,是因为手下有一支战力不俗的非法雇佣军。据说,这支武装屡屡插手地方争端,和好几起袭击事件都有关系,所以才……” 飞廉话没说完,就被闻愔打断了。 “政府联军要师出有名,挖地三尺也得找出几条罪名来,反正民众只是瞧热闹,没人会细究他们提交的证据站不站得住脚,至于是‘反社会’还是‘反人类’,还不是凭他们高兴?” 飞廉有点儿懵逼。 自打他认闻愔以来,这男人都是少言寡语,偶尔几句也是言辞含蓄、点到为止。 这是他头一回尖刻露骨地直击要害,语气冰冷,近乎讥嘲。 联邦少将瞬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政府联军提出的罪名条款再多,总结下来,也不过是‘树大招风’四个字。”闻愔缓和了下语气,淡淡地说,“当年凯瑟琳女皇少年得意,难免年轻气盛,有些事没拿捏好分寸,打了政府军的脸,被他们盯上也算顺理成章。” 但凡手握重器之人,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容得下贪赃枉法、忍得了以权谋私,唯一容忍不了的,是有人自恃身怀利器,便横行无忌,打破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打了一国政府的脸。 何况,疑心这东西,从来不缺养料,只需冒出个尖,就能劈头盖脸遮天蔽日,结成一张无孔不入的大网,总能要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当时凯瑟琳女皇羽翼丰满、手握重兵,又有博尔吉亚财阀支持,不是轻易能动的。政府联军为了有理由出兵,设伏将她困住,又故意把消息泄露给她手下的佣军将领——也就是如今的帝国统帅长青洛。” 这一段隐秘闻所未闻,飞廉听得瞠目结舌。 “青洛是凯瑟琳女皇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想也不想便命令最近的军团暗桩倾巢而出,怎知这一动正中政府联军下怀。” 联邦少将毕竟是长年混迹于军政核心的人物,一听就明白了。 政府联军要拔掉这根钉子,然而女皇……不,那时还是蔷薇公爵,再怎么样也是西欧名门博尔吉亚家族的养女,又有英女王亲授的公爵头衔,任谁要对她下手都得掂量再三。 可一旦她手底下的雇佣军团有了动作,那情况就不同了,政府军大可以“不明武装扰乱边陲”的理由将其一网打尽,至于蔷薇公爵,拔除了羽翼,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想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飞廉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平心而论,从政府联军的角度,这番想头也没错,何况有叙国武装的前车之鉴,但凡长脑子的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女皇坐大。 卧榻之畔不容他人酣睡,自古至今,俱是如此。 “政府军的本意是借机铲除这股势力,可惜这伙‘乌合之众’的战力竟然大大出乎他们意料,那一支救援战队分明身陷重围,却硬是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硬扛了三天三夜。” “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当日内外夹击,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凯瑟琳女皇偏偏从枪林弹雨中挣出一条命来,经过这么一遭,再怎么心宽如海的人也得火了,何况女皇本就是睚眦必报的脾气。她当时已受了重伤,却立刻下令调派人手袭击联军的包围线,并和所有人说,‘既然“反社会反人类”的帽子已经扣在我头上,我索性就反给他们看,免得枉担了这个虚名’。” 飞廉开始还满心不是滋味,听到这儿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闻愔的叙述如此详尽,甚至连这样的微末细节都能说出,简直像是他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样。 闻愔没有察觉他的迟疑,自顾自地说下去:“战事初起,联军提防了海空两路,唯独没想到凯瑟琳女皇派出的竟然是刚组建成形的战甲部队,十六架重装战甲火力全开,在当时可谓所向披靡,活生生把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 “至此,联军才明白,他们设下陷阱,自以为是关门打狗,熟料闸门打开,放出来的却是一头出渊蛟龙。”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也并未多加渲染,飞廉却脑补出了当时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再往后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联邦少将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好半天才艰难地问:“所以……当年凯瑟琳女皇发动三战,只是逼于无奈?” “当年联军步步紧逼,凯瑟琳女皇如果不争,死的就是她自己——她不肯坐以待毙,最后的结局就成了必然。”闻愔低声说,“她刚开始大约只是想挣出一条生路,顺带把这个表面光鲜、骨子里腐朽的世道彻底洗牌,只是谁也没想到,战端一起就是整整十年,大陆上的血流尽了,四大洋的海水也被焦骨和尸骸填满。” 他停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我并不是想为她辩解什么,以帝国后来的所为,联邦也确实有痛恨他们的理由。只是追根溯源,三战的爆发确实不能只归罪于她一人,换做任何一人处在她的位置上……都未必不会迈出那万劫不复的一步。” 联邦少将不发一语,只是转头望向远方——破晓的霞光映亮了天幕,黎明已经到来。 可惜希望和安宁并没随着初升的晨曦一同降临,传递到卡拉奇要塞的是敌军步步进逼的消息: 地球历七十年七月二十四日,中东军炮轰迪布洛,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这座曾经繁荣一时的城市被夷为平地,卡拉奇失去东边最后一道屏障。 一个昼夜眨眼而过,当黎明再次到来时,破晓的天光没能降临要塞,不祥的阴影铺天盖地,云层中裹挟着密密麻麻的M16战甲军团,间或簇拥着魔龙战舰,放眼望去汪洋一片,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被重兵围困的卡拉奇要塞,就像波涛怒涌中一座小小礁石,随时可能被浪头淹没。 然而,出乎中东军团意料,联邦军并未龟缩要塞据城死守,当中东军主力部队从云层中露头时,这联邦西南驻军最后的精锐已经在要塞上空列好阵势,脚下是重新开启的防空网。 他们整饬而有序,沉默却肃杀,炮口齐刷刷对准从空而降的敌军阵营。紧接着,以当头的战甲为首,舱门洞开,有什么东西顺着发射通道滑了下去。 ——是战甲配备的救生舱。 他身后所有的联邦战甲默不作声地效仿了这一举动,天地间一时白虹陨落,慨然成雨。 报国杀敌,唯死而已。 当第一发炮火炸开在天空中时,帝都正值深夜,尽管如此,卡拉奇要塞的战报还是第一时间递交到女皇手头。 女皇粗粗翻了下,觉得和自己的预测大差不差,就随手撂茶几上。她向后仰靠在软枕上,手背贴上额头,漫不经心地问:“他现在还在卡拉奇要塞?” 房间里没有开灯,屋门反锁,窗帘紧闭,四下悄无人声,只有悬在空中的三维全息屏闪着光,机要处处长高舒羽的投影呈现其上。 不需女皇多做说明,帝国特务头子已经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他恪尽职守地回答道:“……是的,据暗桩回报,他眼下确实在卡拉奇要塞。” 女皇眼帘低掩,这些年来,她七情很少上脸,任谁也猜不透她此刻的想法,心腹部下也不例外。 高舒羽斟酌了一下,试探着问:“需要让暗桩确保他的安全吗?” 女皇撩了下眼皮,只是一眼,已经让高姓特务头子冒出一身冷汗。 就听女皇面无表情地问:“联邦帝国并非盟友,他既然选择了联邦,为什么要帝国精锐冒险救援?” 试探一次已经是越界,高舒羽不敢吭声了。 女皇揉摁着眉心:“还有什么是朕现在就要知道的吗?” 高舒羽犹豫片刻,打开了个人终端,调出一段视频投映在屏幕上:“……这是机要处驻拉卡暗桩发回的,我想,您应该需要知道。” 女皇抬头瞥了一眼,紧接着,她的瞳孔狠狠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