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把闻阁主“捡”回来的人并没打算把他当座上宾一样供奉起来,在简单处理过外伤后,就把人很随意地丢在小黑屋里关了起来。屋里没开灯,墙上也没窗户,闻愔伸手探了探,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草上。 这帮不知路数的武装分子上辈子大概是守财奴投胎,连套被褥也没舍得给。 闻愔躺在原地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感觉积攒起少许力气,这才把自己撑起来。这回动静更大,不仅一身内外伤沸反盈天地闹起了个革命,一双手腕也凑热闹似的传来“锵啷”的动静。 “那些人大概是怕您跑了,给您戴上了手铐。”麒麟说,“我检查过,只是普通的金属手铐,需要为您打开吗?” 闻愔:“先不用。” 这人也是不容易,身子骨本就不结实,又用了旁门左道的药物,把筋脉里最后一点儿精力都榨干汤了,还没等撑完全场,就遭遇了芙蕾雅和空间跃迁两重打击,伤上加伤,被捡回来时,稍微一碰就口鼻渗血,心跳体征一度全部停止,差点交代过去。 所幸麒麟那儿还有一剂云梦阁限量配发的救命药物,趁人不备给他打了,才算把一只脚已经迈进阎王殿的云梦阁主给抢了回来。 “那些人把您身上的衣物都换过了,所有金属物件全部取走,还做了金属探测——我屏蔽了扫描射线,又把自己伪装成纹身的形态,才没有被他们收走。” 闻愔刚想问什么,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神色一凛,立刻躺回干草堆里,闭上眼,气息压得低而缓,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昏迷模样。 很快,脚步声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开门的动静,有人……应该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在草堆旁半蹲下,扳过闻愔的下巴,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脸,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 麒麟尽职尽责地把这句话翻译成联邦通用语,实时传达给闻愔。那人是说:“这小子已经昏迷了五六天,是不是快不行了?” 他的同伴说:“不行了就丢出去,别放着占地方了。” 先头那人说:“可他驾驶的战甲是联邦制式的,听说卡拉奇那边刚打完仗,兴许是逃出来的联邦军。留着他,能问出什么重要的情报也说不准。” 他的同伴说:“我看不像。瞧他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哪有半点儿军人的样子?他那战甲也和报废的差不多,说不定是从哪个军火贩子手里买来的。要我说,趁他还有一口气,直接把器官摘了,拿到黑市上还能卖几个钱。” 先头那人还没说话,伏在干草堆里的男人突然动了一下,这一动毫无征兆,说话的两人第一反应是诈尸了,惊得往后一跳。 就听这“尸体”含混不清地喃喃:“水,给我水……” 这两人似乎听得懂联邦通用语,彼此对视了一眼。先头那人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送到昏迷的男人嘴边,男人大约是渴坏了,又没什么力气,一壶水呛出来大半,还在拼命往里灌。 先头那人不得不把水壶挪开,免得这头捡回来的“羊”呛死自己。 他顺了顺这男人后背,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像是恢复了少许意识,于是很有耐心地问:“怎么样,觉得好点儿了吗?” 男人的眼神还有些茫然,目光对不准焦距,天南海北地逡巡过一圈,才气息微弱地问:“我……在哪儿?”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意识相对混乱,这时候下套,更容易诈出情报。先头那人笑了笑,问道:“你应该在哪儿?” 男人露出迷茫的神色,他吃力地想了想:“卡拉奇,我和我的战友在……” 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目光稍稍下移,落在自己手腕处的镣铐上。 紧接着,他飞快地抬起头,借着门口涌进来的光线,看清了这两人的形貌——一水的黑T恤搭黑色长裤,黑色方巾裹住大半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方巾上有IS两个字母。 男人的瞳孔瞬间收紧了,视线变得凝聚,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 二十分钟后,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的“联邦军人”被拖进了刑讯室。这帮穷乡僻壤里的乡巴佬们可没有女皇“优待病号”的观念,简单粗暴地把人摁在刑台上,四肢都用金属环固定结实,别说一个去了半条命的伤员,就是头豹子一时半刻也没那么容易挣开。 男人试图挣扎,可惜非但没有成效,反而把手足关节磨破了一层皮。武装分子没耐心和他穷耗,直接把一条毛巾扔到他脸上,头顶的水阀打开,被浸湿的毛巾像一块胶布那样紧紧扒住他的脸,男人挣扎得越发激烈,身体可怕地痉挛着。 ——这是中东臭名昭著的水刑,算不上新鲜花样,四百多年前的美利坚就曾热衷于把这种刑罚发扬光大,后来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修改审讯手册,把这种被贴上“残忍、不人道、有损人格”标签的酷刑剔除出合法手段。 事实上,中东武装的手段绝不仅于此,可是没办法,眼前的“联邦军人”伤势太重,一副瘦骨嶙峋、好像随时会断气的模样,一看就禁不起太激烈的刑讯。这时候,水刑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而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男人就在阴森的刑室里重复着溺水、清醒、再溺水……仿佛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闭上眼是鬼影幢幢,睁开眼是无边地狱。 最后一次,当武装分子终于把盖在他脸上的毛巾揭下后,男人仿佛再也撑不住了。他歪过头,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水流从嘴里涌出,一并呕出的还有丝丝缕缕的血。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男人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只是小兵,上面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先头的武装分子像是个小头目,闻言问道:“那上面让你干什么?” “上面、上面说,敌军兵力太多,要塞是肯定守不住的,让我们护送难民先走……谁知船没开多远,要塞就失守了,我被导弹的爆炸波震晕,不知怎么就漂到这儿来。” 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不堪忍受折磨,随时可能失去意识,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头目摸了摸下巴,瞧着这人近乎崩溃的脸,觉得也就能问出来这些了。他打了个手势,跟着他的喽啰走上前,把一管药水推进男人的静脉里。 男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小头目露出一个暧昧的眼神,伸手抚过他的脸颊。 “别紧张,”他说,“这可是好东西,要不了你的命,只会让你爽翻天……然后,你脑子里不会再有任何别的念头,只想让这小小的针头不停扎进你的身体。” 男人登时明白了,这是一种毒品,有强成瘾性,而且很难戒断。 “没有人能在‘天使之泪’面前说谎,到时候我就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小头目并起两根手指,冲男人飞了个吻,随后走出了刑室,把浑身湿透的“联邦军人”一个人留在了刑台上。 他甚至没有留下一两个看守防着这男人挣脱禁锢,也许是觉得这人伤势太重,压根没力气挣脱,也许是对这种新型毒品的威力太有信心,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安心等待他在某一个时刻彻底崩溃。 不管是哪种可能,反正在刑室的门闭合如初的瞬间,男人侧头看着手臂上的针孔,奄奄一息的虚弱神色收敛的一滴不剩,眼睛里陡然掠过一丝冷意。 紧接着,他听到某个不会看场合的拟人中控开口说:“大人,我必须说一句,您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闻愔闭上眼,因为不确定刑室里是否有监控录像和窃听设备,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通过链接网络给出回应:“能分析出这种毒品的成分吗?” 麒麟安静了片刻,很快给出答复:“是一种新型毒品,致幻性极强,而且难以戒断,会对人的精神造成极大的破坏,但是对生理机能的副作用很小,可以长期使用。” 在听到“难以戒断”四个字时,闻愔不是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就听麒麟又说:“不过您不用感到太担心,因为任何一种毒品成瘾的第一个步骤都是刺激大脑分泌高浓度的多巴胺,但这对您来说很困难,就像把手铐的板铐拆除了,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链条,是锁不住任何东西的。” 闻愔的眼神冷了下来,仿佛一个藏在人皮下的鬼魂,在这间光线透不进来的暗室里悄然现了形。 那不会看人眼色的拟人中控还在喋喋不休:“……您身体里的病毒会对免疫系统和修复机能造成缓慢而持续的破坏,所以您之前受的旧伤调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但与此同时,这种病毒猛烈的攻击性也会抑制神经细胞的活动,阻断多巴胺的分泌,所谓的‘成瘾’也就无从谈起。照这么看来,这病毒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唔,以后如果能研制出病毒抗体,可以考虑把它用于强制戒断。” 闻愔沉默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够了,保持静默吧。” 麒麟应声闭嘴。 说来也是稀罕,这云梦阁主自己不爱说话,随身带着的拟人中控却很有往话唠发展的架势。有时候连闻愔自己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他平时太寡言少语,闹得这拟人中控看不过眼,一天到晚担心他会犯自闭症,总想引他多说两句话,以至于养成麒麟一张口就收不住的毛病? 他躺在刑台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问道:“能扫描出来这里是否有监控设备吗?” 能源逼近警戒线的麒麟没法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这种简单的要求还是轻而易举。几分钟后,“他”给出回复:“根据扫描结果,这个房间里一共安有六个监控镜头,而且我能肯定,现在就有人坐在屏幕前监视您的一举一动——需要我帮您屏蔽监控吗?” 这一回,闻愔点了头:“屏蔽吧。” 在沦为外挂服务器之前,麒麟大概是服过役,平时有点儿碎嘴子,可一旦吩咐下来,“他”的行动力堪称雷厉风行,三秒不到就屏蔽了所有监控摄像头,只听“咔咔”两下轻响,连带着闻愔手腕足踝上的镣铐也自动弹了开。 云梦阁主活动了下手足关节,试着坐起身来,刚要下地,身上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双腿吃不住力,直往地上栽去。他忙用手撑住墙壁,好悬没摔个五体投地。 这时,麒麟才马后炮地插嘴道:“您的体力还没恢复,已经有低血糖的症状,再加上方才的水刑,大脑供血不足,我建议您最好先休息一会儿再离开。” 闻愔不由苦笑。 “敌人不会给我休息的时间。”他闭上眼,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麒麟,再给我一支提神剂。” 拟人智能迟疑了一下:“大人,提神剂虽然能在短时间里大幅提升您的体力和精神力,但也会加重您的身体负担。之前卡拉奇战役,您一次性用掉六支提神剂,差点儿因为心脏休克猝死,我建议您还是……” “他”的喋喋不休还没说完,就被闻愔漠然打断:“给我提神剂。” 麒麟不说话了。两秒钟后,云梦阁主陡然捏紧了拳头,某种奇异的感觉席卷全身,仿佛有电流沿着神经线窜动,每一颗细胞都被火舌舔过,闻愔不由自主地仰起头,肌肉绷紧成石头,脖颈上的青筋几乎要撑破皮肤。 这滋味显然比水刑要难以忍受得多,好在半分钟后,痛楚和肌肉痉挛的症状逐渐缓解。云梦阁主微微喘了口气,扶着墙壁摸到门口。 不出意外,刑室的门是电子锁控制的,闻愔故技重施,把手腕上的纹身往感应器上一刷,这控制闸门的芯片等级显然没麒麟高,红灯犹犹豫豫地冒了个头,就被一指头摁了回去,紧接着亮起了绿灯。 电子闸门悄然滑开,闻愔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附近没有守卫巡逻,贴着墙根融入黑暗中。 他被拖进刑室时是蒙着双眼,此时才算看清,刑室外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和地板铺着光可鉴人的金属板,光线当头打下,反射在金属板上,整条通道亮如白昼,连一点儿阴影都清晰可见。 闻愔紧挨着墙根,整个人几乎贴在墙壁上,身形却异乎寻常的敏捷。快走到尽头时,一直没吭声的麒麟突然道:“前方拐角处有人,离您大概五米远。” 闻愔想都不想,一猫腰矮身蹲下,在那个巡逻的警卫探出拐角之际,他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一样突然扑了出去。 这警卫不知是不是在正规军队里呆过,比巴甫洛夫的狗还训练有素,猝不及防之下遇到袭击,居然丝毫没有慌乱。他后退一步,给自己留出反抗的空间,紧跟着一记直拳凑过去,左手配合着一翻一拧,直接锁住了敌人咽喉要害。 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换一个攻击对象几乎就要奏效,可悲剧的是袭击他的人压根不打算和他硬碰硬。仗着有外挂加持,闻愔手法奇准地在警卫手腕上一拍,麒麟瞬间化成一根细长的针,无声无息扎入静脉。 警卫愕然地张开嘴,仿佛想发出惊呼,然而他的喉咙痉挛了半天,嘴巴大张着,却一丝声响也发不出,滑稽的像个默剧演员。 然后,他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闻愔用手捂住嘴,竭力把到了喉咙口的咳嗽声咽回去——不知是不是之前在卡拉奇战场上一次性注射了过量的针剂,药水的效用正在减弱,药力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从另一个方向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正往这边过来。而一旦他们转过拐角,毫无疑问会看到这个被他放倒的倒霉蛋,到时会发生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闻愔的眼神凝聚起来,像一把锋利的军刀。他一闪身钻进狭窄的甬道,迅速摸到尽头,听到身后的拐角处传来吵闹的声响,显然是那警卫被发现了,他不假思索地刷开尽头一道闸门,侧身闪了进去,然后…… 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