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脸上的潮红本已褪去，这会儿听到他说起这么敏感的话题，不自觉地又脸红了。她缩着脑袋，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心里却在腹诽：怎么他一个未成年的小子，说到这种事来一点儿尴尬都没有呢……　　少年言语之间无悲无喜，见简妮在经过他的“科普”之后变得一脸窘迫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却依然面色不改地说：“当然，大部分的医疗机构都还保留应有的职业素养，即使知道注射药物后附带的效果，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去伤害试验者，毕竟，每一个试验对象，都是异常珍贵的。”　　简妮明了的点头，对于那些他隐晦而未提到的部分，她其实心里也已经明白。像是院长跟副院长那样的角色，或许初心确实是想要救助那些孤苦无依的小孩子，可一旦涉及到巨大的利益，就立刻化身为助纣为虐的刽子手，不止如此，他们的所作所为甚至比那些研究所里的专家还要可恶！她当初就差一点点，就可以令这些人身败名裂！　　可是再想那些又有什么用，她都“凉了”多久了……　　简妮轻叹了一声，转开了话题：“你说的那些，那些被改造了基因的人，都和你一样吗？”　　她始终说不出口“变种”这个词，在她看来，面前的少年是玄乎了点，但并不像她曾经　　看过的那些电影剧情里面那么令人感到恐惧不适。　　“你害怕了？”他睨了简妮一眼，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这一刹，由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令简妮觉得他根本就不像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　　“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么？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声音渐低，神色有些怯怯，“而且，像你们这样，也都是受害者……”　　他不搭言，她也接不下去话。　　两个人之间一阵迷之沉默……　　简妮觉得脑子里很乱，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超出她认知之外的“人类”，除了他说过的意念空间，还有什么技能是她不知道的，而且，她现在是以哪种形式存在，还能不能一直存在下去，这些，她都想要弄明白。　　只是不敢那么直白的问过去，好纠结啊……　　“我，带你去看看你出事时的那条街吧……”　　简妮低着头，未曾想他会突然对她说话，她仰起脸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可以带我回到那个晚上？”　　这就是他的另一项技能？那他当时为什么没能将她救下来？　　简妮眸色渐冷，她知道在万圣节前夜敲她房门的就是他，还记得他在保安室登记簿上签的那个名字“乔一”，那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她会有危险，为什么不直接把执意要出门的她给拦下来？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算我当时跟你说了有人要杀你，你会信吗？”　　简妮忿忿地瞪着他，这个人，难道还会读心术不成……　　“就，就算不信，我出去之前也会再谨慎考虑一下，不会大晚上的就那么莽撞的往外面闯。”简妮不甘心，依旧嘴硬着反抗。　　“你觉得，即使你那天没出事，以后也不会出事？别忘了，你在明处，人家要搞你可以选任何时间，就算报警也没用，你想想，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又没发生犯罪行为，你觉得，警方会特意拨出人手来，保护你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吗？”　　简妮被他连续的几个问句给噎住，嘴唇嚅嗫了两下，似乎不想就这样接受自己窝窝囊囊死掉的事实，很无奈，也很憋屈。　　那个疑似名叫乔一的少年手指下意识地在裤缝处摩挲了几下，他感到了无措，因为他看见简妮眼圈已经憋红了。在他短暂的人生中还从没有过哄人的经验，他甚至都没在研究所里接触过什么女孩子。　　在那里，只有冰冷的仪器与精准的数据，没人在乎你是否快乐或者难过，更没有人需要你来安慰，因为所有的受试者都是被单独看护起来的，连找个人说说话都难，除了那些穿着医生护士服的人每天的例行问答，他接触不到任何活人，哪怕只是一个可以说声hello的对象。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是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人正常交流的。　　但简妮的反应令他意识到他刚说的话太过直白了。那么，接下来他该怎么做，像昨晚看过的那部电影那样去拥抱她一下吗……　　他愣愣地看着简妮，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是不难看出他那矛盾的指尖，正在不停地重复着曲起、放松的动作。　　只有简妮毫无所觉，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少年见状，终于下定决心，他大步流星地朝着简妮走去，在他的理智跟简妮的反应恢复正常之前，张开了手臂，俯下|身，只是肌肉僵硬地令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机器人。　　简妮原本处于沮丧当中，冷不防就要被人面无表情地扑过来，顿时惊了一跳，侧过身子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怒叱道：“你！你要干吗？！”　　小混蛋，你是想占老娘的便宜吗？！！！　　简妮怒火中烧，或许她死了没错，她甚至连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都弄不清，但你小子又是从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就想来打她的主意？之前见死不救也就算了，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学社会上那些小流氓的习气，是她看起来太柔弱太好欺负了还是怎么着？　　简妮又想起了那根脱手掉落的棒球棍，正静静地倒在沙发脚的位置，像个无辜的旁观者，在默默注视着她们二人的这场“对峙”。　　简妮计算了一下绕过他靠近沙发脚捡起棒球棍并成功击打出去且正好敲中他脑壳的困难程度，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保持敌若不动我则不动，敌若先动我必动若脱兔的策略，就等着少年率先做出反应，她再见招拆招。　　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见他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年轻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错愕的神色，好像她本该傻坐着不动让他抱个满怀才是对的。　　他脑回路有问题吧，为什么她躲开了那个拥抱却好像成了她伤害了他？　　简妮彻底无语，但是很快地，她就郁闷到连话都说不出了。　　因为她眼前的场景再一次转变了，这次可不是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这次她回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正是她遇害的那一晚。　　还是那段湿漉漉的路面，路灯在雨雾下显得晦暗不明，街道两侧的商铺几乎全打烊了，只除了一家面馆跟一家修车行还露出微弱的光亮。　　这样惨淡的一幕直接投影在简妮眼中，使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看向少年时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怨愤，他连问都没问过她的意愿，就直接被强制地带过来了。　　她不是什么勇士，既无法直面人生，也无法正视鲜血，看着那个小子跟个没事人一样地往前走，混迹在那些因听到巨大的撞击声而从街道旁钻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当中，简妮觉得他冷静到可怕。　　她不知道她正处在什么空间，这种直视自己死亡躯体的感觉，怎么想怎么觉得瘆人。　　她就远远站在一边，既不上前，也没被任何人发现。她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那抹曾属于自己的熟悉的衣角，静止在路面上，安静的像一片被弃置在地的羽毛。　　她看到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围拢在她的尸体旁，有的吓得捂住胸口缩在伴侣的怀中，有人在快速地拨打着手机大声冲里面喊话，还有的人神色漠然，至多只留给倒在路旁的“她”一个冷淡的摇头，大概是在表达“可惜了”的意思……　　简妮踟蹰着不愿再往前挪动半步，早已超过她老远的少年这时回过头来，视线一直在她的身上探索，见她没有一丝凑上去的意思，只好冲她喊道：“你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你就这么直接说吧，我不想过去。” 　　切，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又不能让她立刻原地满血复活……　　简妮苦着一张脸，不仅没往前走反而还倒着退了两步，好像前头有什么洪水猛兽。　　她垂着的视线落在脚尖的位置，在原地磨磨蹭蹭，完全一派拒绝沟通的姿态，消极地等着他带她离开。　　然而，更离奇的事发生了，她自己没动，可身体两侧的景物却在迅速后退，远处那场车祸现场正在以一个相当快的速度朝她迎面而来。　　简妮怔住，震惊到忘记了逃离，她像一个想要下楼的人却错搭了上行的电梯一样徒劳地往后退，可退后的速度丝毫追不上场景逼近她的速度。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说了我不想过去，你……”简妮气愤地抬头，后面那句“有病吧”被她硬生生咽进了喉咙里。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那张脸冰冷麻木，一点活人的气息都寻不见，他的目光淡淡的扫在简妮头顶的位置，带着睥昵一切的气势，一句话也不说，捞过简妮的手腕就走。　　我我我不是的吧，竟然被一个少年给震慑住了么……　　简妮郁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