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旨!”古齐月领命起身,退至一侧。
荣成帝看向于言正,神情莫名:“老明公如今可如愿了?”
“陛下此话何意?”
“莫说外头的事与你无关,你半点都不知情!”
“陛下圣明,微臣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于言正抬眼望向那天下最尊贵之人,眉头拧紧:“不知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令陛下竟疑心是微臣所为?”
荣成帝冷哼了一声:“你在殿中以死相逼,那些学子在宫外为你摇旗呐喊,你如此迫朕,是打量着朕真的不敢拿你如何!”
赵裕闻言,再拜道:“陛下,老明公向来爱重那些学子,怎会让他们行如此之事,须知宫门外闹事是要掉脑袋的啊!”
“你倒是了解他。”荣成帝眼色都未分与他一分。
赵裕喉中一哽。
“陛下可否将文书与我一观?”于言正毫不避讳帝王的怒气,神情坦然道。
荣成帝捏紧了手中的文书,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其粉碎。
但最后,到底还是奋力扔到了殿中,自己闭了眼,神色灰败。
于言正前行几步,弯腰拾起。
满是折痕的纸上,字数寥寥。
他起先拧着眉,可越往下读却越想放声大笑。
这纸上,无一字尊君王,明明是大逆不道之言,却让人不得不叹一声好!
“真是好手段!”他心道。
如此,那几名学子还如何能杀?
但他面色无常,只缓缓垂下手,摇头道:“陛下明鉴,此事确不是微臣所为。”
柳青河早便按耐不住,见君臣二人仿佛打哑谜一般,好奇心渐起。
他起身便朝于言正走去,从后者手中抢过那张纸。
看清的一瞬间,他不由瞪大眼:“这…这……谁写的?”
古齐月闻言缓缓抬了抬眼皮:“柳相方才是走神儿了吗?此话陛下方才问过奴婢。”
柳青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古齐月掌管着司礼监,颇受荣成帝的宠爱,他自然不会因一句话而对他如何。
闻言只道:“陛下,此人大不敬啊!”
“还用你说?”荣成帝冷哼了声。
柳青河的脸上顿时挂不住。
外头学子的呼喊声愈见高昂,守宫门的将领紧急增派了兵力,才勉强镇住他们。
但已有学子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东华门外顿时乱做一团。
殿中,荣成帝与于言正仍僵持着,荣成帝到底顾忌对方在学子中的影响。
此时,因着这一纸文书,学子一案又被放大在百姓面前,君王无容人之量,听不得任何逆耳之言,已寒了学子之心。
若此时再杀于言正,那更是火上浇油,便是那几名学子,恐怕都杀不得了!
古齐月到底跟着荣成帝许久,对他有所了解,见状启唇道:“陛下,学子一案此刻已有多种声音,不若推后重审?”
虞兰川顺势接下话头:“微臣以为古大人言之有理,且不说百姓对此多有微词,便是学子不愿画押一事,也足以见其中隐情!微臣恳请陛下,推后重审此案!”
荣成帝缓缓睁眼,他虽心有不愿,但却毫无办法!
否则,便真的如那文书上写的那般,与前朝君王高下立见了!
他摆了摆手,不再出声。
陈让扶着他走下御座,朝臣只见一夕之间,荣成帝仿佛老了十余岁,再不见了威风。
殿中百官慢慢散去。
虞兰川落在最后,余光中瞥见柳青河掉落的文书,他上前几步拾起。
见到那字的第一眼,便被惊艳。
难以形容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大气非常,那挥斥方遒的气势顿时排山倒海而来。
如此的感觉只在当时容昭当堂作画之时有过。
他摇头一笑,是何人,都不会是他!
随后才仔细地看起来。
“余尝闻前朝有一谏臣,名秦志,善回人主意。
每犯颜苦谏,或逢上震怒,其神色不移,上亦为霁微,如此君圣臣贤,终成一大美谈。
而今有学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为生民请命,不惧身死三问于陛下,拳拳赤子之心跃然纸上!
可却为君王所不容,致身陷囹圄,一片忠心或作白骨。
古今之比,高下立见!
若王朝武不能定邦,文不得安民,无广厦可庇天下寒士。宿敌欺之,塌腰逢迎,脊梁何在?
汴京血曾热,而今已寒凉!”
好一个“汴京血曾热,而今已寒凉”!
看到最后,他不由赞叹出声。
好文采、好气魄,若不是她这一句对比正中荣成帝的心窝,那学子一案,便无转圜之机!
为君为王的,都想名垂青史,便是比不过前人功绩,也不能留有骂名。
虞兰川微微笑起来,将那文书折好藏进了袖子。
随后跟随着众人走出了殿门。
古齐月已在宫门之外,他身上有浓重的血气,仿佛从刀山火海中爬出来的人。
那气势便是往那一站,都抵过千军万马。
学子们顿时安静下来,愤慨地看着他。
古齐月见状却一笑,身上的杀气顿时消融,他扬声道:“诸位请回吧,陛下听到了民意,打算重审学子一案!”
“此话当真?”学子又惊又喜。
“自然!”
他话音落下,原本闹事的学子顿时扔了手中的文书,跪地高声道:“陛下明鉴!”
声音传出很远,却不知那气头上的君王是否能听见。
虞兰川抬步走向东华门。
于言正走在他前面几步的距离,看着老者拒绝了几位学生的搀扶,只冷着脸独自一人蹒跚着往宫门外走。
虞兰川摇头失笑,他疾行几步,走到于言正身侧,扶住他颤颤巍巍的身体。
于言正皱着眉,刚想挥开,便听见含笑的声音传来:“老明公仔细脚下。”
老者动作一顿,转头看见一张含笑的脸,见是方才替学子进了言的朝臣,他笑起来:“是你啊,后生。”
“是我。”
“你倒比那些人,更像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