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古柯突然从后面站了起来，走了过来，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好奇地朝他看过去，他身上满是江湖人的侠气风范，此刻出场，真是应了那些话本子里说的什么“压轴”的存在。沈古柯负手而立，不看其余人一眼，目光直逼首座的相柳，后者轻蔑地半阖着眼睛，没有起身相迎，依旧坐在那里，等着沈古柯出什么招。

沈古柯既非修士，又非相柳、庄主这边的人，他本来毫不相干，大可以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当作戏来瞧，但是他没有，他的出场像是英雄救美一般，从天而降，气度不凡，严肃了神色之后，更能够唬人，鉴于他的立场，其余人不约而同想：除了他，现场在座的，都不能说这种话。

他悠然道：“且慢。听我说一句。相柳大人，你话既然已经说出口，还当作要挟的把柄，就说明你早有这个想法。你既已经在庄主家暂做栖息之地，庄主也是人类，你也要杀他不成？这为不敬；第二，你说要楚长明过去，你就收手，而且还帮助修士攻打如愿海，今日听你们在此议论，并不像是第一次，这是不是意味着，相柳大人，你以前是故意不理会，不去动手？让修士与如愿海僵持着？第三，你要了楚长明过去，计谋得逞，心想事成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言而无信呢？”

相柳说：“哦？要不，我就如你所想的那般歹毒邪恶，去毁了这方圆几里的土地？如何？”

沈古柯鼻子哼笑一声，做个了“且慢”的手势，姿态得意潇洒，要是现在那把扇子在手，都会拿出来扇上一扇，不会像现在一样无处彰显得意，他朝楚长明瞥去一眼，楚长明一直在看着他，这个事实令他高兴异常，再去看相柳时，发现对方之前尚有的淡淡的笑意现在消失地一干二净。

沈古柯敏锐地发觉他的竖瞳里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来自雄性的敌视的目光，相柳甚至把目光放在他脖颈上的喉管上，脸上隐隐浮现出淡淡的蓝鳞片。沈古柯讶异起来，他一开始不明所以，后面就意会过来了，他一边不可置信地想着别的事情，一边慢慢悠悠地说：“你忘了，我不是人类，与我何干？”

庄主闻言大骇，惊叫道：“不可！不可！诸位！诸位！几千万人命岂能儿戏啊！？相柳大人！我让您居住于此，……不是，不是让您怎么做的啊！！”他浑身颤抖，几乎老泪纵横，在他惶惶然要跪下的那一刻，楚长明率先起身把他扶住，修士没有一个表现出要扶的意思，只有几个人类家仆打扮的人和他感同身受，都挤过来安慰他。

楚长明顺手把庄主让别人接过，扶到椅子上坐着，庄主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坐，仍要下跪，楚长明站在他面前，看见他满脸悲色，不禁心有恻然，“庄主，你先冷静一下。”

“你要我如何冷静？这些人命是如蝼蚁，难道就不是命了吗？！说什么天道杀孽法则之下，万物平等！万物平等！”他振声高呼了两遍，心情激动起来，怒吼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奉已白心里也对这杀孽法则早就不爽了，还要照顾因果关系，修仙修仙，不就是修一个斩尽因果、断尽前尘吗？！这算什么呢？！他冷冷道：”本就是假的。它只拿来束缚修士。大妖、魔头，这等极凶极恶之辈，一概不管！“

相柳笑着说：”束缚修士？可别这么说，它不是早就成为了你们修士闭口不言救死扶伤的借口了吗？“

楚长明一瞬间就想起了他离开凤兰的契机——那没能去救的三千村民。——他也有些沉默起来。

庄主狼狈之态尽显，楚长明看不过去，弯下腰看着他说：”你不用这么难过。我去就是了。“

庄主愣了一下，忽然越发悲伤起来，他双目浑浊了，眼角渗出了几点泪光，他小声地喃喃自语：”我本意……本意……并非如此啊……仙尊啊……为什么这世道这么难呢……我是蝼蚁吗……仙尊！……请您明示啊！……“

楚长明垂下了眼睛，缓缓直了腰，”众生，皆为蝼蚁。“他想起了在利用杀孽面见天道时在两手之间游走的那只黑蚁。

眼见着事情越发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奔驰而去，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沈古柯心里一慌，往前走了两步，又怕损害自己唬人的气势，当即放缓了脚步，握着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镇定起来，佩玉响了一阵也平静下来，他装着运筹帷幄的样子，其实心里慌张失措，”诸位，不如先停一会儿？事情并不如你们想象的那么棘手，我有一个办法，只是，不好在众人眼前说，人多口杂，保不齐带来什么失误。”

办法，其实是半点没有；棘手，这事情还真棘手得很。

但沈古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唬住了不少人，至少急于寻求别的出路的庄主就上了当，他用着看救世主一般的目光看着沈古柯，抓着其他人的手臂站了起来，殷殷切切地带着希望，挥手招呼着各人一同退下，擦了擦眼角，笑着说：“我们先退下！退下！让大人们去议论！他们都是见过风浪的人！哎！不好意思，在下惭愧，让诸位见笑了……”

客厅的大门打开了，又被再次合上。

这一次，厅堂里只剩下楚长明、沈古柯、奉已白、相柳，这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