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所居住的地方并没有半妖在外把守,越靠近中心地带的那间屋子,那股奇异的三种气息就越发强烈诡谲,像是大海的漩涡中心,流动着晶莹色泽黑的涡浪,不停地往外流散,看起来温良柔和,而在那之下的海里,蛰伏着一场凶猛的卷席,所到之地势如破竹。
楚长明向来小心谨慎,然而这一次的潜入再小心谨慎也没有用处,等他踏进屋子里面,才发现那个自己要面对的怪物就站在一个房间中央,一副闲适安静垂首的姿态,看起来似乎已经等待良久。他背对着楚长明,似乎对楚长明的到来浑然不知一般,没有动弹一下,就那么姿势不变的站着,像是一尊死物。
楚长明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鲛人已经知道他来了。
这间房子很空,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摆设,白色的墙壁上用着颜色相近的银粉画着十具人骨,每一处细节都勾画得惟妙惟肖,因着那种色泽不易被看到,然而一旦被看到,就十分夺人眼球了——不仅因为那份逼真,还因为那份诡异。
正常人会在墙上画骷髅吗?
楚长明慢慢地从躲藏着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旷的地带,任对方只要转过身来,就可以把他看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不是房子的隔音效果极好,楚长明耳朵里听不见一声鸟叫,只感觉到现在空气的流动仿佛静止了一般似的,但是他依然能够呼吸,他看了一眼门口,门也依旧敞开着,并没有形成封闭的环境。
楚长明忽地瞥见角落里放着一堆衣物,杂七杂八的,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其中有一件看起来就颇显得华贵的,楚长明觉得有几分眼熟,多看了几眼,和存放在角落里的某些不经意间的记忆,忽地融会贯通、福至心灵,猛然间想起来这是那时鲛人坐在他旁边听书时摆弄的那一具人骨所穿之衣裳!
好像在这一瞬间,所有看似平常生活里的普通细节,都有了不寻常的意义,每一个细细想起来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都那么的值得商榷、深思熟虑,而在它们背后,都指向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楚长明目光如炬,仔细缓慢地往墙上那隽画着的十具人骨,心中缓缓无声道:“……十杀阵。”
十杀阵,以十个生灵的灵魂为祭,画阵人为媒,是一种几近失传的邪门术法,被凤兰列为了禁术一栏,它主张的就是暴虐与残杀,所屠戮的范围依据画阵人的修为来定,修为越高,范围自然就越大,然而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屠戮范围越大,画阵人所受反噬就越强烈,再加上杀孽法则……
楚长明一时之间判断不出到底会不会对鲛人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毕竟鲛人已经算是一个活死人,不能以常物、常理来论,而且连奉已白都惨败于他手中,楚长明不觉得自己会比奉已白战斗力更高。
他能够利用的,大概只有一点,鲛人需要他的血。
至于鲛人为什么不去缠着奉已白,而且在那次那种情况之下为什么不取他的血,楚长明没什么头绪,但无论想得明白还是想不明白,这一点都是一个可供利用的极好的把柄,鲛人的把柄。
楚长明心思电转闪念,想清楚其中关窍之后,便不动神色地站在原地,看着鲛人的背影,估计着自己的速度和对方的速度,有什么符咒或者是法器可以用来限制对方,现在是在屋子里,倒是让他讨了一个巧,毕竟要是打斗起来,这方空间不好施展拳脚,鲛人会由此变得有些缩手缩脚,万一再不济,直接把屋子坍塌下来,反正他有瞬身之术,可以及时从中脱身。
这么一想来,反倒是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布下、也不知道是为何人何事而准备的十杀阵,倒成了不知名的变数。
楚长明正欲再想,忽然看到鲛人动人,他朝着楚长明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灰扑扑的头发,淡色的眼眸,尖下巴,异域风情浓郁的一张高鼻深眼的脸,虽然也算得上赏心悦目,然而却始终比不了那张在水底下的金发碧眼宛若天神一般的高贵雍容模样。
这两张面孔,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也不知道这会是同一种生物。
鲛人无机质、毫无波动的独特声线再次响起在耳朵里,他依旧不知疲倦地重复着那三个字,眼巴巴地看着楚长明。
“给我血。”
他重复了三四遍,一双眼珠毫无生气,像是死人的眼,看他的模样,简直是无愧于“活死人”之名。
终于,他似乎也是察觉了这样一直重复,楚长明就一直不为所动,喉咙动了动,他再次笨拙地发出人类的语言,说的很慢,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下来,好好体会一番这个字的意思,中间语句不太通顺,但听了半天,大致意思也明白了。
“我很冷。”这是他说的第一句不同之前机械的重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