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帐中寂静无声，只有细风偶尔会掠过帷帐，引起一阵布帛声。帐中只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其余的医护人员不是去看联谊赛的热闹，就是之前被檀歌赶走了，原本赖在这里的藤华千鹤也被悠野支走。　　　　“说吧，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　　　　回答檀歌的是一片寂静，悠野望着她，平静的棕色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然无澜，望下去却似无底深渊。但檀歌却看不到，在衣袖的遮挡下，因双手握拳而暴起的青筋。　　　　他怎么忘了，他是藤华，而面前这个人恨藤华入骨。她又怎么会认为，他只是不想以这种不公平的方式战胜她，也不想让一向骄傲的她在众人面前以这种方式落败。　　　　被悠野一直盯着，檀歌别扭地皱眉，不自然地讽刺：“怎么？你该不会是说你只是单纯地帮我不求回报之类的话吧。”　　　　被檀歌这么一讽刺，悠野倒是与以往无异地露出不屑的冷笑，说道：“那你可就太自作多情了。你藤华檀歌何德何能，够资格让我来帮忙？”　　　　“这么说，两次都是你的失误？”檀歌虽不相信，却也不想错过任何一次讽刺悠野的机会，“那悠野少爷可还真得努力修炼了啊。”　　　　“与其说我，不如尊贵的金瞳姬好好锻炼一下.体力吧。”　　　　檀歌咬牙。　　　　这个混蛋，该不会是为了嘲笑她才放水的吧？！　　　　“不用担心我的目的。”悠野一身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一脸笑得挑衅：“对我来说，输了这场比赛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以你的骄傲，因为被放水才赢了比赛这种事情，想必很不爽吧。你不爽，所以我高兴，就这么简单。”　　　　闻言，檀歌沉默地看着一脸挑衅的悠野，金瞳闪烁，数秒之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哦？那还真是委屈大少爷了。”　　　　檀歌弯下.身抚上悠野的右肩，感受到随着两人间距离的缩短悠野的身子逐渐僵硬，放在他右肩上的左手用力，听到悠野极力克制的闷哼声，檀歌森然地扯出冰冷的笑容，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趋近于零，“干这么无聊的事，不愧是养尊处优的藤华宗家大少爷。”　　　　近到极致的距离被檀歌猛然拉开，瞥了眼悠野的右手，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赤发已经不见，想必是在来医帐途中就扔了吧，她也没注意。　　　　檀歌转身走出医帐几步站定，抽出惊隼，凝视刀刃上已凝固的血迹，胸膛中发出一道低哼，狠狠地收刀。　　　　是她太过天真，太过愚蠢。　　　　疾步走回席位坐下，没过多久悠野也回场，擂台上的比赛继续着，却有许多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们两人之间。　　　　两个人各自静坐，每一场比赛开始前鼓掌，比赛结束后也鼓掌，礼仪完美，只是一直到联谊赛结束这两人之间都无任何对话，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联谊赛结束后，按照规矩是应回本家聆听家主总结教导才能散去。　　　　三年前是檀歌第一次参加联谊赛，因自身与藤华家的僵硬关系便在众人注目下独自离开回家。这种藐视家主权威的行为自然遭到了藤华家上下的谴责，然而作为家主的藤华瑞林却对此不置一词，并未对檀歌下达任何惩处。　　　　然而今年这次，不知为何，檀歌却相当守规矩地跟随众人去了藤华本家，惹得藤华悠野都频频回头看她。　　　　藤华瑞林看见檀歌出现在本家时有一瞬间的怔忪，又很快恢复，说了几句官方客套话便让众人解散了，只剩下了藤华瑞林，藤华真树和藤华重信以及藤华檀歌四人。原本藤华悠野迟疑着不愿离开，却被藤华真树斥退。　　　　正厅中一片静默，藤华瑞林没有发言，始终淡定地喝着茶。　　　　直到藤华真树给了藤华重信一个眼神，藤华重信瞬间明白，开口说道：“檀歌小姐去年不合礼制擅自离开，今年怎么反倒留下来了？” 　　　　檀歌轻笑，右手两指摩擦着茶杯边缘，从进门到现在她未曾饮茶一口，“叔父大人若是好奇我留下的原因大可直接问我，何必这么麻烦重信分家主。”　　　　原本只是有些不舒服的气氛瞬间紧张凝滞。藤华真树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在檀歌身上，檀歌全身紧绷，却面露微笑，心中极其痛快。　　　　“檀歌。”老人有些沙哑的低沉声音在上座响起，“今日你来，是有何事？”　　　　“我来向家主大人要一个人。”　　　　“谁？”　　　　“藤华重信的庶子，藤华凪飒。”　　　　此话一出，跪坐于对面的两人的眼神脸色一变，藤华重信更是急言：“不行！”　　　　这下，反而是他被其他人注视了。发现自己的失言，藤华重信低头恭敬地对藤华瑞林说道：“家主大人，凪飒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怎能让大小姐说要走就要走？”　　　　“嗯。”藤华瑞林点头，“檀歌，你为何要重信的庶子？”　　　　“家主大人是在跟我开玩笑么？”檀歌笑眼弯弯，语气温和，“凪飒也算是您分家的孙辈，而您却仅称他为庶子，恐怕您连那孩子的名字和模样都不知道吧，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分家受到了怎样的待遇？”　　　　藤华瑞林皱眉，偏头看向藤华重信：“待遇？”　　　　“家主大人。”藤华重信连忙低头回答：“凪飒那孩子生性孤僻冷漠，很少与我交流，我作为父亲对他也不甚了解。”　　　　“是么？”檀歌挑眉，细声问道：“我倒想请教一下，不知是否是家主大人还是您制定了新的家规，府中仆侍竟可以凌驾于分家少爷之上，分家主都不置一词。”　　　　“大小姐！请不要无中生有！”藤华重信情急之下声量加大，引得藤华瑞林疑心。　　　　“我记得我曾提醒过分家主，凪飒的身上不知为何有些淤青伤痕，可等我再一次与他见面时，却伤得更重。分家主该不会是要说一个还在上忍校的孩子会在修炼时会伤重至此吧？”　　　　“那是他母亲性情残暴所致！”　　　　檀歌笑容加大，“原来堂堂藤华家分家主连一个并非忍者的妇人都无法管制么？还是说……”金色眸子扫向额头冒出细汗的藤华重信，“分家主耻于凪飒是您与一名侍女酒后失德而出生的，便想让他们母子自生自灭么？”　　　　虽然凪飒的出生背景在藤华家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么直白地被说出来，却也足够让藤华重信难堪。　　　　“檀歌。”藤华真树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茶杯，“重信是你的长辈，注意你的措辞，而且长辈的家事不用你们这些孩子插手。”　　　　檀歌听到这句话也不理会藤华真树，只是转头看向始终不言不语的藤华瑞林悠悠道：“我从小总是听说我的父亲与叔父大人感情极好，甚至在第三次忍界大战中为了保护叔父大人而战死。”　　　　说道这里稍稍停顿，清楚地感受到室内空气瞬间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檀歌心中冷笑，接着说道：“凪飒也算是我的弟弟，作为姐姐理应给予一些关心。难道叔父大人自己曾享受了兄长的爱护，就不许别人得到兄姐的关爱么？”　　　　“藤华檀歌！”藤华真树怒斥道：“这该是你与我说话的态度么？！”　　　　“放不放人还是请家主大人裁决。”檀歌向藤华瑞林稍稍倾身以表礼制，“不过若家主大人不同意也没办法。但我实在心疼凪飒这孩子，既然分家主无法庇佑，我只好去求助于宇智波警署处和三代目了。想必富岳大人和三代目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助分家主惩处那些虐待孩童的低贱下人。”　　　　藤华重信紧紧握拳，狠狠地瞪着檀歌。　　　　谁都知道藤华家的家主极其看中家族名声，当初还因为这件事他被家主斥责了许久。凪飒庶子的身份虽不是什么秘密，但若因为这件事而让藤华家成为木叶大家族中的笑柄，他这个分家主就不用做了！　　　　“既只是个不光彩的庶子，你要去了也没什么关系。”许久不发言的藤华瑞林开口，“可你为何执着于这个孩子？”　　　　“我已晋升中忍，将来会晋升上忍也会有自己的学生。与其收些不合自己心意的学生，不如挑选些优秀的孩子。而且凪飒能力在同龄人中极为优秀，我也想将父亲的刀术传于后人。”　　　　檀歌望着藤华瑞林，金色眸子漾着略带伤感的期盼，问道：“这样不好么，祖父大人。”　　　　藤华瑞林闻言，目光闪烁，望着檀歌放在膝边的黑刀惊隼，微微点头。　　　　想起似乎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是常常这样跪坐在他的下位，膝边放着老师赠予他的爱刀惊隼。　　　　“是啊，要有人继承及树的刀术才行。”语气沧桑，这样的他反而比刚才威严庄重的模样更像一位普通的老人。　　　　见到藤华瑞林这个模样，藤华真树袖下双拳紧紧地攥着，冰冷的怨恨占据了棕色的眼睛。　　　　又是这样，这样的表情。　　　　“那么，能否将凪飒的监护权和抚养权交予我？”她方才虽然威胁要把这件事捅大，但藤华瑞林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若要正大光明地收养凪飒，必须要有藤华瑞林的同意。　　　　藤华瑞林缓缓“嗯”了一声，抬头看向藤华重信：“分家事情多，亮也这么大了，既你不愿理会那孩子，就给檀歌吧。”　　　　“可是家主大人……！”　　　　“什么时候你能质疑我的决定了？！谁教你的规矩！”鹰隼一般锋利的眼扫向藤华重信，蕴含在身体里的浑厚气势瞬间宣泄出来，让主厅内的空气沉重了几分。　　　　“这原本就是你行为不检点惹出来的事！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好，分家的事你怎么处理得好？！”　　　　在藤华瑞林气势迸发的一瞬间藤华重信就已埋头叩首，衣裳下已是冷汗如雨，只能恭敬地说：“请家主大人息怒！”　　　　“父亲大人。”藤华真树身子前倾行礼，“重信只是作为父亲，对儿子有些不舍，并非有意冒犯，请父亲大人原谅他。”　　　　锐利的棕色眼睛看着藤华真树，问道：“那个庶子的事情，你原本知晓么？”　　　　藤华真树没想到父亲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犹豫地回答道：“不知。”　　　　藤华瑞林冷哼一声，让这两个人心中一颤，“身为宗家的少家主，连檀歌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晓。这藤华家的事务你管理得可真是好啊，仆人以下欺上这种事情你都不知情？！如果檀歌今天没有来向我要人，那是不是要等到整个木叶都知道了藤华家的丑事，你才发现？！”　　　　藤华真树俯身：“请父亲大人息怒，我必定会严厉处理这件事的。”　　　　“不用你处理了。”藤华瑞林一挥袖，“传我的命令，以后那个庶子的抚养权和监护权交给檀歌，所有犯事的仆人都给我查，必须按家规严惩！至于那个庶子的母亲……”　　　　藤华瑞林看向檀歌，见她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便说：“就和以前一样做个侍女吧，毕竟也给藤华家添了个子嗣。”　　　　檀歌微笑着倾身：“感谢家主大人同意。那么，我今天就将凪飒带走了，关于抚养权和监护权的手续我会之后再与分家主商议。”　　　　“嗯，去吧。今天你在联谊赛上也累了，把人带回去就早点休息吧。”　　　　“是。”赤色长发顺着身体散着，声音柔和，看起来温顺极了，连那双金瞳都未出现以往的锋利与讽刺。　　　　待檀歌离去，藤华家三位地位最高的人静坐在主厅内，压抑无言。　　　　直到藤华瑞林沧桑低沉的声音响起：“当初及树的事情我未曾追究，你们就以为我是在纵容你们么？如今竟频频刁难檀歌，真树，那可是你兄长唯一的女儿。”　　　　“父亲大人，不是我刁难檀歌。檀歌自小受她母亲影响太深，对藤华家总是无礼而有偏见，我倒是觉得您对于檀歌太过溺爱纵容。”　　　　不悦的目光瞥向藤华真树，年过三十的次子坐姿规矩，棕色的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恭敬而严肃。　　　　真树自小就喜欢模仿身为父亲的他，小小年纪就老成严肃。反而身为兄长的及树桀骜不羁，从小到大闯祸不断，但其天赋的确胜过真树许多，更懂得如何讨人开心，他也格外偏爱长子。　　　　所以，他曾想过将藤华家交付于及树，然而……　　　　“你如今已是藤华家唯一的少家主，将来的宗家家主，你还在担心些什么？”　　　　“父亲大人。”藤华真树直视藤华瑞林，“历代金瞳姬都冠以漩涡之姓，檀歌是第一个被迫跟从父姓的金瞳姬。以漩涡茉里对檀歌的教导，我怕……她迟早会背叛藤华家。”　　　　“怎么背叛？藤华家是木叶的大家族，难道她还能叛逃木叶么？”　　　　藤华真树沉默，他虽时刻警惕檀歌，却也明白从未有金瞳姬背叛木叶，再加上檀歌幼时受四代目火影夫妇教导，檀歌没有理由叛离木叶，他只是觉得这个侄女十分的不安分。　　　　见藤华真树不说话，藤华瑞林皱眉说道：“及树已经逝世多年，你是唯一的继承人，我也不愿再折腾，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忘记和原谅你的罪孽。”　　　　历尽沧桑的棕眸染尽悲凉与愤怒：“你也不要忘了，是你杀了及树，是你杀了你侄女的父亲，是你——杀了你的亲生兄长！”　　　　藤华真树在藤华瑞林的斥责中抬头，缓缓说道：“既然父亲大人不会忘记我的罪孽，当初又何必为了藤华家的名声和继承人而隐瞒事实呢？您对我的愤怒指责，不过是您愧疚于兄长在您心中的地位没有藤华家重要而找到的一个发泄口而已。”　　　　将藤华瑞林震惊的表情映入眼中，藤华真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杀了兄长，而父亲大人，您是帮凶，您也身负罪孽。”　　　　“咳咳、咳咳！你竟敢……！”极度愤怒的藤华瑞林气急，疾声咳嗽，曾经叱咤风云的雄鹰如今也老弱不堪。　　　　藤华真树站起来弯腰行礼，面无表情，一如曾经年轻的藤华瑞林，“兄长生时我不如他优秀，死后我更不能撼动他在您心中的地位。但是，即使您再偏爱兄长，如今我才是藤华家的少家主，未来的藤华宗家家主。父亲大人也逐渐老去，再过几年也可将藤华家交予我了。”　　　　说完，再次行礼，转身离去。跪在一旁的藤华重信也随之起身，跟在藤华真树身后。　　　　“真树。”身后传来藤华瑞林疲惫苍老的声音，“难道当初你下手时，就没想起过及树以往是如何善待于你么？”　　　　藤华真树站定，沉默地背对藤华瑞林良久，才反问道：“在当初父亲大人偏爱兄长时，又可曾想过我会怨恨嫉妒甚至因此弑兄么？”　　　　身后的藤华瑞林不语，只是长叹一声，无声地摇着头，白发苍苍，皱纹遍布。　　　　藤华真树不再逗留，径自离去。走出主厅便看见庭院中央的一棵葱郁大树，那是一棵常青树，即使在冬天也绿得生机勃勃。　　　　数十年前，他和兄长也曾日夜攀枝爬树疯狂玩耍，累了就在上面睡觉，急得仆人们满院子寻找，最后是父亲一手提着一个丢到池塘里思过。　　　　寒风凛冽的冬日，全身浸泡在冰水中，即使他们从小严格训练也有些受不住，为了取暖就互相打闹，一直游泳。　　　　最后老管家心疼地请父亲原谅他们，父亲才心里疼面上怒地让他们滚回屋里洗澡，又急忙让厨房给他们熬姜汤。　　　　藤华真树抚摸着腰间的黑柄长刀，指腹缓缓滑过刀柄的藤蔓暗纹。　　　　这棵树竟然已经这么高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关注这棵树是否有人按时浇水，不再关注这棵树是否有病虫，也不再坐在枝头从高处眺望火影岩。　　　　“少家主？”藤华重信打断了他的思绪，“凪飒的事……”　　　　“就按家主大人说的办吧。”藤华真树转身，一边走一边皱眉看着藤华重信，“你对那个庶子做了什么？竟然让檀歌这么兴师动众。”　　　　“也、也没怎么样，我从不管他，下人们就有些跟风使舵。不过听说前几日他与几个孩子斗殴，对方的家长找了上来，我气急了才惩治了他。”　　　　藤华真树冷哼一声：“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当初扶持你当上分家家主可不是让你来给我添乱的。那个庶子离开也好，免得他在家中父亲大人一直对你不满，以后别再有任何接触。”　　　　“是。”藤华重信低头，又问道：“少家主，如今家族中大部分势力都掌握在您的手中，家主大人为何一直不愿让位于您？就算家主大人不让位，以您如今的地位……”　　　　“你以为父亲这么多年是白活的么？他不愿让位于我不过是因为檀歌如今根基未稳，担心我对她不利。父亲也是多心，我倒没有对金瞳姬下手的心思。你若问我为何不强行夺位……”　　　　藤华真树稍一停顿，似发出一声冷笑，“父亲再怎么委任于我，他手上都会握着最重要的势力，更何况……还有老管家压在那儿，老管家手中也掌握着许多藤华家的势力。而老管家自知道我杀了及树后，便对我极为冷淡，想必对父亲的判断有很大的影响吧。”　　　　棕眸垂敛。　　　　这两个他最在意的人，都为了他最嫉恨的人而责怪他，这样的事，他无法忍受。　　　　自然，这十年来他从未后悔当初将长刀刺入背对自己的兄长的胸膛。　　　　这个决定，他从不后悔。　　　　即使他时常梦见兄长浑身浴血，震惊至极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