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要事不可惊扰。”
这是指挥审案时的铁规矩,管良剑自是了然,应了一声是,吩咐下去了。
那肖趁雨此时被铐在铁架上,却仍不减气势,只眼睛鼻孔向下,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威风。
他身材清瘦,须发皆白,据说已经有一百二十岁的高龄,在神州各地都有大量的拥趸,人称平天教主。
在沈穆抓到他之前,他正在莱州港登船,妄图领着一众信徒仓惶逃到海外去。
“小子,这几昼夜,你用尽了酷刑,照样不能将老夫怎么样,怎么?急了?”
他心里恨毒了这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偏偏自己手下又没有几个得力干将,百骑司的虎狼一来,便做鸟兽散了。
倘或在十年前就出海逍遥而去,恐怕也不会落到此等境地。
听闻这沈穆上任不过四年,便在朝野江湖上有了地府鬼将的恶名,当真不好对付。
为今之计,只有拖上一段时间,等外力介入,好将他拖出泥沼,逍遥升仙去。
听他叫嚣,沈穆并不着恼,只将茶碗搁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肖趁雨,一时才出声。
“上刖刑。”
肖趁雨闻言,惊惧的神情一闪而过。
刖刑,便是将犯人的膝盖骨剜出来,这两夜,他只是遭受了棍刑,至多就是痛上一阵子罢了,可这沈穆一来,便要剜掉他的膝盖骨?
“无能之人,掼用酷刑。”肖趁雨冷笑着,“老夫有卦仙护体,即便掀了老夫的头盖骨又如何?今夜过后,卦仙由水中显灵,必会将你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一向装神弄鬼惯了,由此也忽悠了不少人,本以为这阎罗会心有顾忌,却见他微动手指,便有侍从呈上来几枚铜钱,一副八卦罗盘。
沈穆看向肖趁雨,一笑,“请卦仙儿?”
肖趁雨脸色晴雨不定,只见这人连起身都不曾,只接过了八卦罗盘,将它托起,紧接着转动内盘,须臾之后,另一手将铜钱撒上。
那铜钱却不曾落下,竟在罗盘之上悬空打着旋儿,而罗盘之上的天池红线也转个不停。
整个画面诡异之极,然而肖趁雨却震惊到无以复加:这阎罗,竟也会驱使卦仙儿?
沈穆抓过铜钱,连同罗盘一道,随意往地上一扔,站起了身。
“卦仙儿可能护佑你不受刖刑?”
他一步一步逼近,面色深穆,在周遭幽暗的光下,真如阎罗鬼将一般骇人。
肖趁雨的角色一霎苍白,然而他并没有机会讨饶,沈穆已取出匕首,躬身时手起刀落,已然剜出了肖趁雨的右膝盖骨。
肖趁雨痛极,挣扎着说了一句老夫招了,然而疼痛上脑,将他击溃,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便痛的昏死过去了。
沈穆扔掉匕首,并不着紧,只退回至椅上坐下,命管良剑将近十年间,有关于怪力乱神引发的案件卷宗都搬上来,慢慢查看。
这些卷宗乃是从大理寺调拨过来,经过了第一次分类,尚不算细致,仍有不少旁的案件在其中混杂着,故而翻阅检索起来,颇为麻烦。
肖趁雨被抬下去救治,沈穆索性慢慢看,这一看便又是一夜过去了,到底是发现了一些线索。
“肖趁雨同这张画像,似乎颇为相像。”沈穆将一张画像举起在灯下看,问向管良剑。
“是属下眼花了吗?遮去胡须白眉,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管良剑颇为意外,去看画像所属的卷宗,边看边归纳道,“二十名花案。建元二十六年,洛阳京畿一带,一共有二十位小娘子失踪,年龄约莫在十一至十三岁之间,其中不乏有高官、富商之女,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二十名小娘子,在失踪之前,都与此人或多或少有过交集。”
“然而这人名唤郎争天,籍贯蜀地,还是建元六年的进士,自此案后被通缉至今日,一直都没有归案。”
沈穆思绪微顿,好一时忽又想起了一事,低声道:“襄国长公主失踪,是在何时何地?”
这几日,管良剑一直在收集襄国长公主失踪前后的痕迹细节,此时听见指挥问起,这便沉思一时,将他收集记录的草纸呈上来。
“二十名花失踪案,是在建元二十六年的四月初七,而襄国长公主她老人家虽是在同年失踪,却足足晚了四个多月。”管良剑仔细道,“而且长公主是在巡游至淮南路海州城时,忽然便消失了踪迹。沈帅,您是怀疑这两起案件有关联。”
沈穆微微点头,脑中忽有什么细节一闪而过,他凝神定气想抓住,可却一无所获,只看见那个线头飘啊飘,就是捉不住。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时,忽有侍卫匆匆跑来,面色慌张,彻底打乱了沈穆脑海里错综复杂的线头,他猛然一抬睫,厉目而视。
侍卫被指挥的眼神吓到噗通一声跪下,管良剑知道指挥查案时绝不允许有人惊扰,这便呵斥道:“无要事不可惊扰!谁给你的胆量?滚下去!”
侍卫转身而去,忽又停住了脚步,回身又跪下,哆哆嗦嗦地说道:“是嘉豫门下公主府传来口信——”
管良剑再度呵斥出声:“谁也不行!”
只是这个“不行”二字刚落地,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清咳,沈穆迅疾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门外去了,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急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