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长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束起,容貌藏在阴影处看不真切,只能看清他线条利落的下颚,与浅淡薄唇边蓄着的那一抹笑意。一串水头极好的碧玉珠悬在他苍白手腕上,颜色鲜明。
“魔尊驾临,有失远迎。”
清淡如金石鸣响之音落在草地上,月白色长衣的男子立在湖光之外,轻轻地笑:“还望玄蝎阁下多多包涵。”
他似身负疾患,原本好听的声音轻飘飘的,宛如自天外传来,落不到实处。
甚至,话语中还会夹杂几丝隐晦的咳嗽声。
但男子无疑是俊美的,俊美得像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圣人,让人升不起亵渎之意。与男子温和有礼的态度完全相反,玄蝎一听见这道声音,眼角就狠狠抽搐了一下,面上有瞬间露出惊异的神情,周身缭绕的黑焰也立即气势委顿了不少。
他咬着牙,眼看着月白衣的男子缓缓走到月光之下,将苏沉烟挡在了身后。
“谢,授,衣。”
玄蝎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紧咬的牙关里一字字蹦出来,好像恨不得把这个名字嚼碎了咽下去。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另一边,苏沉烟被男子揽到身后,连续艰难喘熄几下,心有余悸似地摸着胸口。
他心虚似地垂着眼睛,也低声唤道:“大师兄”
听见师弟轻声呼唤,谢授衣旁若无人地俯下`身,温和地为苏沉烟拂平衣物上的褶皱,旋即笑道:“你看看你,那么多年了修为还是没长进,今日倒让魔尊阁下看了笑话。等改日,我叫你师姐来锻炼你,如何?”
平日里牙尖嘴利、最善嘲讽的苏沉烟,此时在他面前是一点脾气没有,说什么应什么。
就连手上的小动作都减少了许多,一副学生见了教导主任的模样。
谢授衣训完了师弟,这才笑容清浅地望向玄蝎,眼神平和:“不知魔尊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蓬莱宗没能迎接远客,是我们的疏忽。若是魔尊心有不平,明日我便让阿渡亲自去魔城赔罪。”
去魔城赔罪?
笑话,天下宗门千千万万,任谁也不敢把芈渡那混世魔王放进城里。
镇魔尊者的破坏力,堪称修仙界一绝。
谢授衣这表面礼貌客气,实则往死里护犊子的说辞,简直把玄蝎都给气笑了。
他呵呵森然冷笑几声,旋即骤然敛起笑容,沉沉道:“谢授衣,你和你师妹,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授衣微笑,开口前又咳嗽了一阵。
咳嗽声在山林间荡过来荡过去,昭示着谢授衣身体状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虚弱。
蓬莱宗的大师兄,根骨俱毁,修不成仙,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全修仙界都知道的事情。
“魔尊谬赞,”谢授衣声音依然浅淡温和,带着近乎严苛残忍的不动声色,“时候不早了,魔城那边事务繁多,魔尊若是无其他要事,自请离去即可。”
这是在赶人了。
魔尊玄蝎脸色阴沉沉如同生锈的金属,极为难看。
他望着躲在师兄身后好似找到主心骨的苏沉烟,沉默半晌,才勉强扯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起来:“谢授衣,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谢授衣笑意更深,温柔的浅青色眼底却带着冰冷如同昆虫般的无机质光芒。
他转了转苍白手腕上颗颗分明的碧玉珠串,含笑颔首:“悉听尊便。”
两人对峙了几秒,最终是玄蝎先沉不住气。
谢授衣背景太深,太难把控,玄蝎看不透他的脾性与过去,也看不透他的笑容。
这种人最是棘手,他还不想招惹谢授衣。
魔尊大袖一挥,阴阳怪气地盯了谢授衣一眼,呵呵一笑:“你们蓬莱宗倒是团结,聚起来一个两个都来阴我,不愧为修仙界正道第一宗门。”
“玄烟是我魔城的人,他体内流着王储的血,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我会带他回去,一定。”
一言罢,他重重嗤了一声,深色影子陡然间翻滚起熊熊漆黑烈焰来,整泓大湖都被那烈焰燃烧得滚烫,空气凝滞扭曲,热浪腾升而起。
谢授衣脸色却依然平定自若,甚至还能微笑着向魔尊点头告别。
就好像,就好像他从来不会为外物干扰到自己的情绪。
永远理智,永远温和,永远包容。
却比风临深还要冷心冷情,无喜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