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王姬月这话,登时都变了脸色,冷御风道:“你说你的师妹是凶手,可有证据?若是空口无凭,别人只会认为你是没有当上掌门怀恨在心。” “若是没有证据我怎敢让姑父来淌这趟浑水?”王姬月语间一顿,点头道:“是,我承认,我以为大师姐去世之后,琅琊派掌门人的继任者当然是我这个二徒弟,如今掌门之位已归他人,我自然心中不快。可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绝对不仅只关乎我一人利害。” 冷御风见王姬月说得严肃,问道:“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你还有没有叫上别人?” 王姬月道:“此事可大可小,小了说,关乎我琅琊派一派声誉,大了说,关乎大宋安危。” “有这么严重?”冷御风心里有些疑惑。 王姬月解释道:“姑父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江湖上数位高手惨遭杀害之事?” 柳思齐听得这句话,忽然心头一紧,向冷御风看去,冷御风也望向柳思齐处,两人俱是疑惑。冷御风道:“自然记得,此事当年沸沸扬扬,不是说跟山东柳家有关吗?” “当年柳家确实是被冤枉了。”王姬月叹了口气:“其实这些被害的前辈手中,都有指向叶冰的证据,只是每个人都只有一部分,便没有人当回事。师父去世之后,我无意间找到了一些书信,将这些证据全部串联起来了。我已经通知了这些帮派,他们早已来到滁州,就等着姑父您来见证了。” 冷御风一听,心里很是有些不快,冷笑道:“原来你这就是下了个套让我钻!” 王姬月笑道:“怎敢怎敢!实在是姬月一介女流,家中只有一个混账哥哥,无人撑腰。不然怎敢轻易劳驾您老人家。” 冷御风一挑眉:“你那个混账哥哥,倒是做了不少好事啊!” 王姬月歉然道:“哥哥做事没有分寸,还望姑父您多多担待。” 冷御风不说话,只是冷笑。柳思齐得知此事与自己家中冤情有关,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很是坐立不安,可是冷御风不肯说话,他也只能干着急。 冷倩本就与王姬月交好,王姬月与自己父亲说话,也一直没有插嘴,如今见父亲不语,有意帮王姬月一番,道:“爹,表哥做的事再不对,表姐却是明事理的人,何况这件事情跟王家关系也不大。就算帮了表姐的忙,又能吃什么亏!” 冷御风听女儿这么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便问王姬月道:“你把这么多人叫到滁州来,你有什么打算?” 王姬月一听冷御风这般问,知他是同意要帮助自己了,心中大喜,连忙道:“我让这些人明天一早以吊唁的名义全部到琅琊山上去,叶冰定然会亲自招待,到时候我就当众和各派主事的人公布证据,指认叶冰。” 冷御风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倒也可行,你把你说的证据拿给我看看。” 王姬月微微一笑:“姑父,真是对不住,不是我不想提前给您看,是实在是事关重大,我若是提前给您看了,只怕有人会有微词。” 冷御风想了想,笑道:“也有道理。”他又喝了一杯太守酿,道,“这酒好喝得很,你给我准备二十坛带走,我就帮你这个忙。” 王姬月大喜,忙道:“这又有什么难!”亲自给冷御风斟了酒,举杯敬酒道:“多谢姑父襄助!” 冷御风也不推辞,与王姬月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自王姬月提到了三年前的事情之后,柳思齐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听到王姬月说柳家是被冤枉的时候,心里又是宽慰又是难过。宽慰的是,自己苦苦在凝碧宫熬了三年,柳家的冤屈终于昭雪有望;难过的是,王姬月说起柳家,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被冤枉了”,却不知自己因此家破人亡,母亲与自己早已阴阳两隔,父亲和妹妹至今不知去向,那些无端去柳家寻仇的苦主固然可怜,可是自己家的冤屈却有谁能够平复? 柳思齐心中装着事情,虽然旅途辛苦,却一夜睡不着觉,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渐渐变亮。大概辰时三刻前后,王家的家丁开始敲门,叫柳思齐起床。 冷御风答应王姬月为她出头,他知道此事与柳思齐干系甚大,可是眼前事态不明,也没有向王姬月透露柳思齐的事情,只是自作主张让柳思齐和冷倩一起去琅琊山。柳思齐一夜没睡,现在却是没有一点困意,匆忙洗漱了一下,吃了点早饭,跟着上了王家准备的马车,往琅琊山赶去。 琅琊山在滁州西南,本名摩陀岭,后来因琅琊武王司马伷曾驻兵在此,故而更名为琅琊山。大学士欧阳修曾经在《醉翁亭记》中赞曰:“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琅琊山也是琅琊派的门户所在,创派之人乃是当年琅琊王司马睿的王妃夏侯氏。西晋末年,诸侯征战,司马睿虽然封地在山东,但是却在江左建康一带起事。夏侯王妃为了辅佐丈夫,因琅琊山地名机缘巧合之故,在此创立琅琊派,接收了众多豪门贵族的子弟,自成一派武功,帮助司马睿成就了帝王之业。因此之故,琅琊派声名大噪,从此能入琅琊派的弟子,家中非富即贵,至今也是如此。 琅琊派收徒不拘男女僧俗,之前欧阳修学士所结识的山僧智仙便是琅琊派的一任掌门。智仙家中本是京城达官,他早先拜在琅琊派门下,做了掌门之后,却看破红尘,皈依佛门,并修缮了自唐代便有的琅琊寺,新建醉翁丰乐二亭。 柳思齐坐在车上,只觉得去琅琊山的路不似昨日那样平坦,颠簸了十余里地,王姬月说已经到了主峰小丰山前,马车进不去,需要弃车换轿。 柳思齐从车上下来,顿时呆住了,他的眼前一片苍翠,山中偶然点缀着屋舍清泉。琅琊山山势低缓,比凝碧宫所处的丘陵略微陡峻,但比山东诸峰却是低矮太多。如果说山东的高山如同赳赳武夫,那么洞庭湖丘陵便像是刚刚启蒙的书生,而琅琊山则像是俊秀儒雅的青年。 王姬月安排冷御风一行坐轿,自己则在前面骑马引路。芸儿也跟着来了琅琊山,随侍在柳思齐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扫视着周围。 王姬月引着众人往山中走了六七里地,柳思齐耳边听见泉水叮咚,往前看时,只见一块石碑,上书“酿泉”二字,乃是欧阳修所题。往前一路,走一会就能见到一个石碑,都是些达官贵人题的词,柳思齐也不懂得欣赏,见到有“曾巩”“王安石”的字,只觉得名字耳熟,也不知是谁,还不如昨天王姬月用酿泉水做出的“太守酿”令他印象深刻。 众人又走了数里地,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柳思齐见前方一片平地,不远处还有一个挺大的亭子,平地四周,石碑无数。柳思齐抬头一看,那亭子上是苏东坡苏学士题的三个大字:“醉翁亭”。 王姬月下了马,吩咐轿夫落轿,对冷御风道:“现在时间尚早,姑父您不妨在这周围看看。这里都是名家题字,不说是天下无双,也是难得一见了。” 冷御风点了点头,下了轿,便在周边信步走着。柳思齐也不懂书画,只得也装作好奇地样子,走到醉翁亭前,见亭前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诗: “声如自空落,泻向两檐前。流入岩下溪,幽泉助涓涓。响不乱人语,其清非管弦。岂不美丝竹?丝竹不胜繁。” 诗下落款是“欧阳修”,柳思齐心想,这欧阳修不知与琅琊派有什么瓜葛,在这留了这么多的字。正想着,突然听见身后隐约人声鼎沸,柳思齐回头看时,只见有男男女女一大帮人往这里走来。这一群人大约有四十来人,皆着麻衣丧服,为首的是两个女子,一人捧着一个灵牌,一人拿着一个幡旗,上面写着“浣花剑掌门陈”。 柳思齐一见,那捧灵牌的女子正是当初来家中报信的郁林,如今三年过去,她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只是此时面色更加凝重。郁林来报信的那天对柳家意义深重,柳思齐几乎每晚都会想到那天的情景,郁林说的每一句话他也都在心中反复捉摸的无数次,觉得浣花剑还算是个讲道理的帮派。此刻见到了浣花剑众人穿着丧服上了琅琊山,柳思齐心中对王姬月昨天说的话又信了几分。 郁林身后是一个四十来岁中年道姑,这道姑的丧服样式比旁人要繁复一些,柳思齐心想:“浣花剑被害的人是掌门的师妹,那这个道姑肯定是浣花剑的掌门陈凤仪了。” 陈凤仪身后是浣花剑众弟子,柳思齐见众人身后都背了一个麻布包,想来虽是寻仇,但终究是借吊唁之名,兵刃外露不得,那麻布包里定然是随身的佩剑了。想到此节,他对浣花剑又多了一分好感。 冷御风与浣花剑本有交情,见到陈凤仪至此,连忙上去寒暄。王姬月也忙着招呼客人,柳思齐觉得无趣,正准备到旁边歇息,忽然又见到了另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是蓝田派的掌门秦百泉,秦百泉带了三十余位弟子,也都是身穿丧服,他的身边也站着两位弟子,一人打着名号幡,一人手中也捧着灵位。 柳思齐见蓝田派掌门和众弟子皆是空手,心里正奇怪,忽然看到走在最后的十个弟子手中皆拎着藤条箱子,想来蓝田派也是懂得其中规矩,将兵刃都放在了箱子里。柳思齐见人越来越多,便自己站到了冷御风身边,观察着周围。 随后汉阳镖局项越镖头,采药山庄宋垚庄主,衡山派掌门刘雁来,还有漕帮帮主赖文政都带着部众前来。众人皆是捧着灵牌,身穿丧服而来,衡山派和漕帮众人甚至不顾忌讳,直接将兵刃拿在手中。 柳思齐见了赖文政,依旧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让柳思齐一下子就回想起了那日在舒州渡的情景,赖文政似乎早就忘了柳思齐,跟冷御风寒暄了几句,又跟柳思齐打了个招呼。柳思齐因为之前的事情,心中对赖文政有些不快,可是赖文政竟然完全不认识自己,忽然让他心中有了一些顾虑,生怕见到舒州渡少女时她已经忘了自己。 赖文政一见王姬月,立刻笑意盈盈,躬身行礼道:“王师妹,别来无恙。” 王姬月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似乎因为见到了陌生年轻男子的缘故,只是一抱拳,便往别处去了。 众人方站定,只见山上下来了一个穿着麻衣的琅琊派男弟子,那弟子个头不高,手脚甚是轻便,方才还看见在半山上,不一会就来到了醉翁亭处。那人站到了醉翁亭前,将一个名号幡插在了地上,正是“琅琊派掌门叶”。 山上众人见此,顿时安静了下来,虽然众人都是来寻仇的,可是得知这位琅琊派的掌门竟然能屠戮数位武林高手,心里也都有些忌惮。随后,山上又下来了九个琅琊派男弟子,皆是身穿丧服。这九人围着醉翁亭站成了一圈,身后又跟了十二个身穿丧服的琅琊派女弟子,在醉翁亭里站成了两排。在这十二人之后,轻轻款款走出了一个通身麻衣,手拄竹杖,头上帷帽遮脸的女子,这女子中等身材,纤细苗条,一头乌发没有修饰,只在身后结作闺女装束。她没有说一句话,众人已经猜到,这便是琅琊派新任掌门人叶冰。 柳思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十二个琅琊派女弟子,却无一人像那舒州渡少女,他又见叶冰用帷帽遮了相貌,很是疑惑,心想:“这女子不让人看,莫不是长得太丑?那她也定然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叶冰刚到醉翁亭中,忽然一位琅琊派知客弟子从山下来报:“滁州知府到了。” 众人一听,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官府,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叶冰听得来报,道:“快去迎知府大人!” 知客弟子应了下来,跑去迎接知府大驾。众人也纷纷探头,想一睹滁州知府的尊容。 不一会儿,从山下走过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众人心里略觉失望,没想到滁州知府竟然是这般模样。正在议论中,这老头身后跟上来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男子身材细瘦,身穿锦袍,气质儒雅,白面有须,眼眉如女子一般。 众人见得此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都认定此人才是滁州知府,哪知这男子身后又跟上一人一骑。前面牵马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高壮汉子,面庞黝黑,须发戟张,颇有燕赵之士的慷慨气度。他牵着的马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那人穿着文官便服,腰背宽厚笔直,脸上轮廓分明,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虎目不怒自威,腰间还悬着一柄长剑,通身气派,威风凛凛。 琅琊山上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见这滁州知府年轻英俊,气度不凡,虽说在场有不少人都是在江湖上有头脸的人,可是与这种官家的人一比较,不禁都有些自惭形秽。 滁州知府走上近前,刚刚下马,忽然一个身影闪上前去,跪倒在他身前,叫道:“辛叔叔!我是思齐啊!” 柳思齐万万没有想到,这新任的滁州知府竟然也是故人,正是三年前的建康通判辛弃疾。他见到了那日来为父亲庆生的辛弃疾,如今已是滁州知府,心里又是欣喜,又是难过,顾不上在场人多,冲到了他的面前。 辛弃疾也是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柳思齐竟然在滁州,连忙上去扶起了柳思齐:“贤侄快请起!” 柳思齐泪眼朦胧地看着辛弃疾,哭道:“辛叔叔!思齐好苦啊!” 众人一见在冷御风身边的柳思齐突然跑到滁州知府身前诉苦,都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冷御风,冷御风有些尴尬,冷倩走上前去,抓着柳思齐的胳膊要把他往回拽。 柳思齐抓着辛弃疾的手,不想被冷倩拉回去。浣花剑的郁林见到了柳思齐,与陈凤仪耳语了几句,陈凤仪走上前来,道:“冷小姐且住手,这位公子可是山东武师柳达的公子?” 柳思齐哭得泣不成声,辛弃疾代答道:“这位正是柳公子。” 众人哗然,想到了三年前去柳家寻仇之事,如今柳公子竟有滁州知府撑腰,都觉得有些心虚。议论间,衡山派掌门刘雁来忽然跳了出来,大声道:“各位师兄弟姐妹,三年前柳家无端蒙冤,如今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我们也要为柳家讨个公道。” 众人一听这话,全部看向了醉翁亭中的叶冰。叶冰淡然道:“辛大人为何要插手江湖上的事?”叶冰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一听便知是个年轻的姑娘。 辛弃疾正色道:“江湖当中的事,本官自然管不了,可是这几日滁州之外这么多人涌了进来,本官虽下车伊始,却也是要管的。” 王姬月本以为辛弃疾前来是要搅局,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心中顿时有了底气,冲着叶冰道:“叶冰,你勾结金人,通敌叛国,残害江湖豪杰,更兼欺师灭祖,窃琅琊派掌门之位,今天知府大人也在此处,你可认罪!” 王姬月突然发难,辛弃疾和冷御风皆是一惊,叶冰声音却依然平静,道:“不认罪,我根本没有做过。” 王姬月本以为叶冰会被震慑,没想到她依旧风轻云淡,有些吃惊,她正准备要继续说叶冰通敌之事,忽然山下有人喊道: “她说的没错,她确实没有通敌叛国,因为她自己就是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