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声音浑厚沉重,震得人耳膜发痛。众人往山下看去,只见一个一脸横肉,短粗身材的胖子,带着二十几个拿着各种兵刃的帮众往这边走来。这些人同样身穿丧服,胖子身后的跟了两个人,一人手中举着名号幡,上书“巫山门掌门熊”,另一人则抱着灵牌,灵牌上鲜血淋漓,令人发怵。 众人一见这灵牌,心里顿时不寒而栗。江湖的一些帮派当中,若有人冤死,又没有找到凶手,下葬时灵牌上便要撒上狗血,巫山门带着血灵牌上琅琊山,便是有与琅琊派同归于尽的决心。 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巫山门掌门熊飞虎,叶冰见他来者不善,却只是寒暄道:“熊掌门自四川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熊飞虎一摆手:“我自是来找麻烦的,也不用你来远迎我。” 叶冰被熊飞虎抢白,也不生气,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都披麻戴孝,捧着灵位上琅琊山来,我知道诸位都跟熊掌门是一个心思。各位在我琅琊山的地界上,畅所欲言,如果属实,我全部承认,如果有假,我也不想被冤枉。”她说话的语调平和异常,众人又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都不敢造次。 熊飞虎见众人不说话,走上前去,大声道:“你们都不说我来说!小丫头,你爹是金人鞑子皇帝,你可知道?” 熊飞虎语出惊人,可是除了冷御风和辛弃疾等来做见证的人,其他人众似乎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叶冰听了熊飞虎的话,身形微微一僵,随后却道:“家父是谁,熊掌门怎么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家父若是鞑子皇帝,那我岂不是金国公主了?” 叶冰此话一出,熊飞虎喝道:“格老子!你废什么话!吃我一掌!”说罢轻身一纵,直向醉翁亭冲去。 醉翁亭外的琅琊派弟子见熊飞虎突然发难,连忙架挡,不肯让别人轻易伤害掌门人。熊飞虎一掌击中一位琅琊派弟子的胸口,那名弟子惨叫一声,身子向后摔了出去,正好摔在叶冰身前。 叶冰连忙搀扶起那名弟子,伸手一摸,他身上已经断了数根肋骨,好在意识尚是清醒。众弟子围上前去,一面保护叶冰,一面将受伤的师兄弟抬了下去。 熊飞虎打伤了琅琊派一名弟子,更是斗红了眼,叶冰双手握拳也在暗暗发力。熊飞虎本想直接与叶冰过招,可是转念一想,一掌往醉翁亭的柱子上打去。 琅琊派众弟子见熊飞虎半路变招,心里俱是一骇,熊飞虎膂力惊人,这一掌若是打断了醉翁亭的柱子,亭子便要塌下半边,叶冰和琅琊派十几位弟子必然都来不及躲闪,肯定非死即伤。 可是熊飞虎一掌离醉翁亭的柱子只差寸许,忽然一个身影冲到了他身后,提着他的衣领,硬生生地将他拽开了。 熊飞虎大惊,回头一看,拽开自己的人正是给辛弃疾牵马的高壮汉子。熊飞虎骂道:“你个龟儿子,哪里蹦出来的闲虫,敢管老子闲事!” 那人一听,抬脚往熊飞虎背后一踢,熊飞虎“哎呀”一声,便像个皮球一样往山下滚去。熊飞虎本来就胖,这一滚很是滑稽,众人忍俊不禁,浣花剑和琅琊派的女弟子也纷纷掩口而笑,幸亏巫山门众弟子连忙接住了自家掌门人,否则熊飞虎非要滚下山去不可。 叶冰见那人出手相助,抱拳谢道:“多谢壮士出手相助!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人抱拳还礼道:“在下山东王世隆,也无意相助于你,看不得这厮暴殄天物,打坏欧阳学士的亭子罢了!”说罢瞪了熊飞虎一眼,熊飞虎见他臂力过人,吓得直往后缩,哪里还敢吭上一声。 叶冰见王世隆站回了辛弃疾的身边,便对辛弃疾道:“知府大人,刚才熊掌门说我是金国公主,如若此事是真的,您还坐视不管吗?” 王姬月听她将矛头甩给了辛弃疾,心知如若官府插手,此事定是难办,忙道:“知府大人如何处理是一回事,你杀人偿命是另外一回事,你也不要让知府大人为难!” 叶冰道:“那我现在立刻自杀便不让人为难了是不是?师姐,你有什么要说的都说了吧,你既然敢带这么多人上琅琊山,还打伤自家师兄弟,比起为难知府大人,我更不想让你白忙活一场。” 叶冰语间颇有讽刺的意味,可王姬月并不介意,对众人道:“众位江湖前辈今天来琅琊山,不过是想讨个说法。三年前,诸位门派当中都有德高望重者遭人暗算,死状可怖。这些死去的前辈身上的致命伤,据说是由开刃极薄的兵刃所致,所以三年前,才会有柳家冤案。”王姬月语间一顿,对着叶冰说道:“师妹,你把你的趁手兵刃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 王姬月的话说完,叶冰似乎是想了一想,可是随后就从后腰处拿出了两柄铁扇,双手一抖,铁扇应声而开。众人看得清楚,铁扇的边缘极细极薄,可以想见,所致伤口定然是既深又细。柳思齐仔细看了看,心中一凛:“这铁扇若是砍在人身上,确实像极了柳家刀。” 王姬月见叶冰拿出了兵刃,冷笑道:“师妹素来有‘铁扇仙’的美称,今天倒是让大伙开了眼。” 叶冰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地道:“师姐莫不是认为三年前的血案都是我做出来的?”叶冰说着冷笑了一声:“三年前我才十六岁,师姐是认为自己的师妹太过武功高强,还是认为那些枉死的前辈太不济?” 辛弃疾听得叶冰这番回答,心里觉得十分有趣。王姬月显然是有确凿的证据才敢和自己门派的掌门叫板,可是这位叶掌门始终说话不咸不淡,这一番辩解着实是在给王姬月下套——她若是承认师妹武功高强,那么叶冰继任掌门便是合理,若是承认是死者不济,肯定要得罪在场几乎所有人了。 可是王姬月并不在意,接着叶冰的话便道:“师妹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平日里习武都不与我们一起,你的武功究竟怎样,琅琊派上下怕是没有人知道。” 王姬月话音未落,熊飞虎不耐烦道:“王姑娘,你这样叨叨,猴年马月能把事情说清楚!你就说说她是金狗鞑子这个事,不就行了?” 王姬月看了一眼熊飞虎,又看向辛弃疾,道:“此事还是让辛大人来说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了辛弃疾身上,辛弃疾甚是疑惑,问道:“此事与本官有什么关系?” 王姬月道:“便是十年前……”王姬月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山下一个声音道:“王丫头,你不找自家长辈,让外人说些什么!” 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六十来岁的清瘦老人坐着软舆从山下上来。那老人穿着白袍子,眼光如同刀锋一般,身后跟了十来个穿着丧服的家丁。软舆的前方一个蓝衫男子引路。也是捧着一块灵牌,柳思齐看得清楚,那蓝衫男子正是每年往凝碧宫送茶的王云山。 王姬月一见来人,连忙上前磕头行礼:“吴伯伯,您怎么来了!” 那老人从软舆上下来,扶起了王姬月,道:“你让云山来请我,又是为莹儿出头,我自是要来的。” 来人正是吴莹的父亲吴克勤,而王云山捧着的则是吴莹的灵位。吴莹生前曾经与汉阳镖局的镖头项越订婚,见吴克勤到此,项越连忙引着汉阳镖局诸人向他磕头请安。 吴克勤与众人一一打了照面,对王姬月道:“王丫头,你素来与莹儿亲厚,想为她讨公道,伯伯也很是感激。只是这件事情,我知道的定然比这位辛大人要多,还是让我跟各位英雄好汉说个明白。” 王姬月本想让不请自来的辛弃疾来讲十年前的事情,心里的算盘自然是让叶冰心服口服。可是现在吴克勤非要抢着来说,她也不好反驳,只得点头答应。 吴克勤问辛弃疾道:“辛大人,此事要从十年前,也就是绍兴三十一年说起,想必辛大人对这一年更有感怀吧。” 辛弃疾被吴克勤这样一问,一下子回想起了十年前事情,那年辛弃疾在家乡山东历城召集了两千多人的义军,拉起反金大旗,后来又与耿京义军合流,攻城略地,很是得意。如今一晃十年,蓦然有人提起,想到自己年少时的经历,辛弃疾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唏嘘,对吴克勤道:“吴老说得没错,当年本官在山东打金贼,第二年奉表南归,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吴克勤又问道:“辛大人当年缘何起义,请您不妨也给大家说一说。” 辛弃疾眉头一皱,不知吴克勤说这话是什么道理,他看了看在醉翁亭前众门派的灵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也明白了吴克勤问话的意图,便说道:“当年金贼完颜亮带了六十万大军,兵分四路压至宋金边境。而金贼的大后方,许多宋民起义,以求牵制完颜亮,本官不过是其中一支罢了。” 众人听得辛弃疾这番话,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可是柳思齐却想到了十年前父母毁家纾难的场景。当年父母满腔热血,誓死保卫大宋,却没有想到十年后竟然如此下场惨淡,柳思齐心里难过,只觉得鼻头一酸。 叶冰不知道王姬月和吴克勤说起十年前的事情是什么意图,她隐约觉得事情有些往自己不明白的方向上发展了。吴克勤听辛弃疾说完,点头向辛弃疾道谢,又向众人道:“当年辛大人在北方誓死顽抗,可歌可敬。大宋武林也有一帮英雄好汉在当时策划了一件事情。” 吴克勤顿了顿,接着道:“这帮英雄,领头的就是琅琊派刚刚去世的先任掌门,伍兰佩。”吴克勤扫视一圈众人:“而余下的人正是浣花剑于凤鸣,巫山门芈遥,漕帮刘金水,蓝田派裴万泉,采药山庄宋靖,还有老夫的好友汉阳镖局项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