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叶冰再醒过来的时候，洞口已经发白的天光照了进来。叶冰揉了揉眼睛，见辛弃疾坐在一边，就着昨晚的火堆，拢了一堆火，正在用树枝叉烤着什么东西，发出一阵阵烤肉的香气。　　辛弃疾转头见叶冰已经睁开了眼睛，道：“你醒了？”　　叶冰点了点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辛弃疾将穿着肉的树枝递给她道：“吃点东西吧，刚烤好的蛇肉。”　　叶冰接过烤蛇肉，撕咬了一小口，虽然没有盐味，却是入口喷香，肉质细腻，烤得又恰到好处，既没了腥味，有保存了蛇肉原本的细嫩。叶冰拿着蛇肉，吃了许多，早上一大早，终归觉得有些发腻，便停了下来。　　辛弃疾见叶冰不吃了，问道：“是不是有些太腻了？此次走得匆忙，没顾得上带干粮。”　　叶冰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一些腻，不过你烤得蛇肉真的好吃得紧！”　　辛弃疾笑道：“这也是就地取材，以前在山东的时候，有时候很多天吃不上干粮，可是逮着什么就吃什么。”　　叶冰听着他说出这话，仿佛是在听什么不相干的事情，想了想才意识到，辛弃疾说的是他自己过去的事情。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极其的失落。叶冰喃喃道：“你以往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以后也不可能知道，跟你比起来，我活得真是遗憾得很。”　　辛弃疾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命运，你没有必要羡慕我。我从前过得也很辛苦。”　　“可是我也很辛苦，”叶冰低下了头，“我在湖州长大的，四岁的时候父母都去世了，都是族人把我带大的。九岁的时候师父路过湖州，然后非要带我去琅琊山习武，后来在琅琊山也孤独无聊得很。”　　“你师父要是听得你在背后这么说，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感想。”辛弃疾笑看着叶冰，跟她开了个玩笑，叶冰撇了撇嘴也不说话，辛弃疾又道：“其实我也是孤儿，出生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我连他的样子都不知道。五岁的时候母亲也不在了，后来是爷爷把我养大的。”　　辛弃疾从来未曾在外人面前吐露过自己家中的情况，如今与叶冰说了一说，竟然有些如释重负。叶冰也是第一次听到辛弃疾说起自己的父母祖辈，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是自幼孤独，无依无靠，轻叹了一声，幽幽地道：“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　　辛弃疾听着这话，微微一怔，自己家中世代为官，从小到大见到的人，要么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要么就是与自己快意恩仇的，即便是范如月和叶卿卿这两个最亲近的人，自己一方面鲜少与她们说起过去的事情，另一方面她们也不会对这些事情有兴趣，更不会说自己“苦命”。如今叶冰这样一说，自己却是心头一酸，只觉得跟叶冰之间更是心生亲近。　　两人一边聊着天，又吃了一些蛇肉，身上有些暖和了起来。辛弃疾把盖在叶冰身上的棉衣提了起来，穿回了身上，对她道：“你决定要去哪了吗？我把你送过去。”　　叶冰不愿意跟他分开，侧头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就让我跟着你不好吗？”　　“一点都不好。”辛弃疾心中还是有些顾虑，不愿让叶冰跟着自己犯险，始终不肯松口。　　叶冰以为辛弃疾还在记挂着当时范如山指控自己杀死范如月的事情，怕被别人指摘，便道：“反正知道我是叶冰的人也没几个，我们总不可能遇上范如山吧，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是叶卿卿好了！”　　辛弃疾哭笑不得，道：“你跟卿卿很好吗？要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别人岂不都算在了卿卿头上，不行不行。”　　“那我就乖一些，绝对不做不好的事情。”叶冰连忙指天发誓，“或者你就再给我想个名字？”　　辛弃疾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身蹲在了叶冰身前，道：“咱们先走，路上你再想想要去哪。”　　辛弃疾没有直接答应，叶冰心里很是失落，她伏在辛弃疾的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走，看上去是要往城里去。叶冰又道：“就算你要让我自己走，你好歹告诉我你都查到了些什么，你比我神通广大的多，可要帮帮我才是。”　　辛弃疾问道：“你昨晚看到他们的货车上装的都是什么了吗？”　　叶冰仔细地想了想，道：“看到了，不过是些普通的药材，可是为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那些都是治外伤的药，我趁他们不注意，拿出来了一些，都是品相最好的药材。你想想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些治外伤的药往金国走私？”　　叶冰一下子就明白了辛弃疾所指的意思，惊道：“他们这是走私军需！难道……难道……”　　辛弃疾点了点头：“你想得不错，这种军需的生意一本万利，止也止不住。有人走私药材，就有人走私粮草，走私盐铁。只要我们顺着这个查下去，吴莹的事情终能查个水落石出。”　　叶冰有些惊讶，道：“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若是有一天金人真的打来了，他们不也都要遭殃！”　　辛弃疾苦笑道：“你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顿了一顿，解释道：“早先些年，金人占了山东，那些做官的，经商的，只要归顺，不都过得好好的，苦也不会苦他们。想清楚这件事情，做这种生意的人更是趋之若鹜。不过这里面应该是有组织的，你看熊飞虎，他想做生意，只能半道上去拦项越，可见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叶冰本以为吴莹的事情只是一个单个的事件，从来没有往更深的层次上去想，如今才觉得这件事情牵扯之广，关联之深，只怕已经不是自己一人之力可以查明的了。她拍了拍辛弃疾的后背，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一个人更是不可能查清了，不如我们就一起去查这件事情，你也多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辛弃疾本想让叶冰知难而退，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只得苦笑道：“就算你要跟我一起去查，也总得把伤养好了，不然岂不还是拖累？”　　叶冰深以为然，辛弃疾忙又追问道：“你想好了去哪吗？”　　叶冰轻叹了一声，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没有办法回滁州，湖州老家十年没回，都没有认识的人了。”　　“琅琊派就没有别的弟子在外吗？你去他们家里避一避。”　　辛弃疾说到了琅琊派的事情，叶冰更是心头一凉，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把文牒给王姬月啦，现在已经不是琅琊派弟子了。”　　辛弃疾一愣，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叶冰：“那你查明了真相之后准备怎么办？你把文牒交了出去，这辈子都回不了琅琊派了。”　　“回不了琅琊派”这几个字才真正戳中了叶冰的痛处，叶冰心里难受，却道：“你只顾往前走，我心里自有打算，这就跟你说。”　　辛弃疾点了点头，接着往前走，叶冰将脑袋靠在了辛弃疾的脖子后，放缓了声音，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当时我就对王姬月留了一手，没有把掌门金印给她。我有一位师叔在太医院，他的女儿叫葛静，也是琅琊派的弟子。葛师妹天分极高，人品也好。琅琊山出事的时候，她正好在老家宣州为母亲丁忧，没有受到牵连。等真相水落石出了，我就把她请过来主持琅琊派。”　　叶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辛弃疾却仍然悬心，叶冰双手就环在他的身前，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叶冰雪白纤细的小手，又道：“我问的是你，你查明了真相之后，就算有人主持琅琊派，那你怎么办？”　　叶冰半晌不说话，她双手环在辛弃疾的肩上，忽然抱得紧了些，辛弃疾心中一动，“那你就跟着我吧”这话差点脱口而出，可他知道叶冰要强，如果对她这么说，反而会平添叶冰的顾虑，于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叶冰不知道辛弃疾心里有这样一番想法，只是叹道：“我还没想过自己怎么办呢。可琅琊派不是我一个人的琅琊派，牵扯的关系错综复杂，任何一件事情都比我何去何从要重要得多。不过天下之大，总归有去处。”　　听了叶冰的话，辛弃疾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豪气陡升，想到叶冰一个弱小的女子，竟然有此胸怀，而自己一个大男人，对于收留叶冰这件事情都是畏手畏脚，他又想到了柳达的事情，叶冰也曾在临淮客栈九死一生，自己虽说总有见死不救的理由，可是终究难以逃脱良心上的折磨。辛弃疾想到此节，坚定地道：“你要是没有地方去，你就跟着我吧，我先送你去我家养伤，等我们把这些事情都查明白了，你还做稹儿的师父好不好？”　　叶冰一怔，似乎没有明白辛弃疾的意思，辛弃疾又道：“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事情，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　　叶冰这才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辛弃疾的意思，一下子笑逐颜开，连忙道：“好，好，当然都好！”说着说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辛弃疾笑了笑，听着叶冰开心，自己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重担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就卸了下来。他想了想，又道：“现在你就算是有了一个新身份，卿卿你是做不得，既然你们都姓叶，以后你就当是卿卿的妹妹，对外人，就说自己叫叶飞卿。”　　叶冰满口答应道：“这个好得很！以后我也不叫你辛大人了，就叫你辛大哥，当你是我亲姐夫，占你一个便宜！”　　辛弃疾笑道：“你哪里占到我的便宜了，我本就比你大得多。倒是我替卿卿认了个不省心的妹子，你今后少给她闯祸。”　　两人说着说着，都开怀大笑，心情也轻松愉快了很多。辛弃疾背着叶冰，在雪地当中箭步如飞，郊外的早上空无一人，视野开阔。此时二人已在濠州境内，本是古钟离国治下，据说当年庄子和惠子曾在此观鱼，作“子非鱼”之辩，故而城中有一景名叫“庄周台”。辛弃疾和叶冰说起这些典故，一路上言笑晏晏，不一时便到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