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婺源见到了故人之女,那柳叶儿正是柳达的女儿柳月影。康广英不知道柳月影是柳思齐的妹妹,只当是辛弃疾旧识的情人。柳月影伏在地上一直不停地哭,辛弃疾只是看着她,动也不动,康广英对柳月影颇为同情,走上前去,扶着她道:“柳姑娘,你也起来吧,寒冬腊月,地上凉得很。” 柳月影哭哭啼啼地站了起来,康广英扶着她坐在凳子上,怕她冻着,还拿了个垫子垫在上面。柳月影坐了下来,康广英弯腰安慰她道:“柳姑娘,你也不要太难过,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说,我能帮你的,都会帮你。” 柳月影含着泪,感激地看了康广英一眼,道:“谢谢这位大哥。” 康广英摇了摇头,对辛弃疾道:“你倒是说句话,本来是你自己的事情,如今却要我来管。” 辛弃疾看了一眼康广英,点了点头,问柳月影道:“月影,你如何在这个地方?令兄投在凝碧宫门下,为何你却流落在此?” 柳月影便从那日与父母哥哥分头逃难开始说起,将遇人不淑,在金国沦落风尘,跟随乌林答来到大宋的事情,都一一与辛弃疾说知。原来柳月影本来跟着乌林答到了江南,乌林答见到了诸多的江南美人,眼里哪里还有柳月影,便将她转手留在了妓院,自己则往别处去了。柳月影不知道乌林答去向何处,自己也身不由己,只能留在原处,后来几经辗转,便到了婺源,谁知雨雪阻路,只得在风入松唱曲,换得温饱。 柳月影此番一边哭泣,一边诉说,说到动情之处,眼泪连连。辛弃疾听她将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低着头,沉默不语。康广英在一旁听完,心中激愤,才知道原来柳月影和辛弃疾之间,并不是自己所想的关系,而柳月影却是那个寄住在自己家的柳思齐的亲生妹妹。康广英本就见不得种种不平之事,如今柳月影一事更是在心中起了打抱不平的心思。他见辛弃疾至此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对辛弃疾道:“师弟,既然是故人之女,你管还是不管?” 辛弃疾听了柳月影遭遇,虽然对她万分同情,可是想到她曾经在金国待过许久,如今是跟着都统乌林答来到的大宋,心中不免有些忌讳。他从情感上讲,不忍心看着柳月影苦海沉沦,自然是要解救她的,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有别有用心之人查出了柳月影的经历,就不知道会在什么事情上给自己使绊子,到时候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辛弃疾想来想去,看了看康广英,又看了看柳月影,摇了摇头道:“月影,对不起,我,我也没法子。” 康广英听得辛弃疾这般说,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下子站了起来对辛弃疾道:“师弟,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我两个堂堂汉子,顶天立地,怎么连一个小女子也没法救?”康广英说着,转念想到了叶冰,顿觉自己失言,想来不是辛弃疾不愿意救,只是不肯辜负叶冰罢了。康广英也没有再问辛弃疾,而是直接对柳月影道:“柳姑娘,令兄正好也在我处,你要是不嫌弃,就跟康某回常州吧。” 柳月影愣了一愣,半天才明白康广英的意思,顿时泪水盈眶,连忙站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康广英连磕了三个响头,康广英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柳月影,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安抚了她一会。 辛弃疾见康广英豪爽,他与柳月影相见不过片刻,便决心相救,实在不是自己所能做出的事情,心中顿生敬佩之意。康广英找来了小二,让他叫来了带着柳月影的鸨母,商量为柳月影赎身的事情。 片刻,小二就带着鸨母来到了康广英和辛弃疾跟前。鸨母见康广英为柳月影赎身的心意甚是坚定,坐地起价,跟他要一千两银子的赎身钱。康广英和辛弃疾都是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的,此番倒是为难了起来。辛弃疾想了想,对鸨母道:“这位妈妈,我跟这位兄台出门的时候没有带这么多钱,不然你跟我去住处取一下,就在不远处。” 鸨母一听,便同意了。康广英结了饭钱,让小二将一点也没动的酒菜全部打包好,一起送到了辛弃疾的住处。辛弃疾和康广英带着鸨母和柳月影一起回了去,叶冰在楼上远远地看见四个人往这边走来,心中很是奇怪。辛弃疾先上了楼,跟叶冰说了方才在风入松发生的事情,叶冰听了先是震惊,继而十分慨然。 辛弃疾对叶冰道:“我和师兄在外,虽说是穷家富路,可是一下子拿出一千两,也是不太可能,还要麻烦你跟鸨母多说说。” 叶冰笑道:“那是自然,我一定尽力。” 辛弃疾见叶冰答应,将其他三人都请上了楼。他让鸨母进去和叶冰说话,其余三人都站在屋外等着。叶冰和鸨母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屋外听得不甚清楚。事关己身,柳月影不住地想往屋里看,鼻尖和额头上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康广英见柳月影紧张非常,伸出手来,拉住了柳月影冰冷的小手。柳月影抬头,康广英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紧张。 叶冰和鸨母聊了有一刻钟,随后辛弃疾听到了叶冰在屋里唤他。辛弃疾进了屋子,鸨母看了看他,道:“这位大人,您倒是讨了个能说会道的贤惠夫人。” 叶冰笑看着辛弃疾,她与鸨母讨价还价了许久,鸨母才答应五百两银子为柳月影赎身。辛弃疾先帮康广英垫付了五百两,便让王世隆送走了鸨母。康广英随身没有带许多银子,便给辛弃疾写了个白条,辛弃疾知道自己师兄的性子,也不推辞,便收了起来。 经过方才的事情,辛弃疾和康广英到现在都没有吃午饭。王世隆把从风入松打包带回来的饭菜都摆在了桌上,还温了酒,在卧室里摆了一桌席面。辛弃疾让康广英坐在上首,自己在侧边奉陪,叶冰则让柳月影上座,柳月影说什么也不肯,万般推脱,叶冰劝说了许久,柳月影才诚惶诚恐地坐在了叶冰的上首。叶冰本就腿脚不便,也不挪动,便坐在下首奉陪。 叶冰仔细看了看柳月影,只觉得她的模样异常熟悉,问她道:“柳姑娘,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柳月影早就认出了叶冰是那日在临淮客栈时遇见的老板娘的“女儿”,她心中许多疑惑,可是叶冰此番于自己有恩,也不敢隐瞒,便道:“之前在临淮客栈见过一面,叶小姐贵人多忘事。” 叶冰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在临淮客栈时遇到的,与乌林答一同前来的女子。她转念一想,那日定然是因为王姬月在场,柳思齐才不敢与柳月影相认的,可是如今阴差阳错,柳月影如今要和康广英去常州,眼见兄妹就要团圆了,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叶冰笑道:“我想起来了,不过那日在临淮客栈多有误会,许多事情还是要说清楚。”叶冰生怕柳月影对自己仍有误会,连忙将临淮客栈的种种关节和误会跟柳月影说了一遍,柳月影听得惊讶非常,只觉得事情之奇诡,种种机缘之巧合,实在是难以言说,只得慨叹。 四人围着火炉,推杯换盏,喝酒吃肉,甚是热闹。叶冰身体不适,没有喝酒,也没有吃油腻的东西,只是在一旁陪话。叶冰偶然看向了柳月影,见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康广英,动也不动。联想到柳月影一直以来的际遇,叶冰心想:“若是柳姑娘真能跟康师兄一起,倒也是天作之合。康师兄也算是有人照顾了,柳姑娘也不用天涯飘零了,却不知道康师兄是什么心意。” 叶冰见康广英只顾和辛弃疾说话喝酒,心中有意要替柳月影张罗,轻咳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荤菜,放到康广英的碗中,对他道:“师兄多吃菜。”康广英接过,连忙道谢,叶冰又道:“方才师兄还说家中没有嫂子,既然柳姑娘要跟师兄去常州,二位缘分匪浅,不如我来做这个大媒。” 柳月影一听,连忙低下头来,羞红了脸,不敢抬头。康广英方才救下柳月影确实只是一时意气,可是被叶冰这么一说,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柳月影,眼神甚是温柔。叶冰一见,知道康广英对柳月影有情,趁势道:“康师兄你说句话。” 康广英一下子笑了出来,笑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叶冰心领神会,知道康广英心中是愿意的,故而喜形于色,便转过头来问柳月影道:“康师兄都答应啦!柳姑娘你呢?” 柳月影低着头,喃喃道:“我哪能配得上康大哥,再说,就算康大哥答应,我也总得到了常州,哥哥同意了才好。” 叶冰听她没有拒绝,知道柳月影是愿意的,只是羞于在众人面前直接答应,便道:“你说的对得很,那我回头写一封书信给柳公子,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他一定会答应的。” 柳月影听了这话,依旧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看着脚尖,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叶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