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有一些礼仪——应该能被称作礼仪的东西,实际上是楚涟最为讨厌的繁文缛节。比如确定关系之后就要见双方家长,但对于楚涟和叶梨卿而言——这简直是胡闹,没有意义。
她们曾经是邻居,楚涟见过叶梨卿的父亲,叶梨卿也见过楚涟的父亲。不过在林美丽的事情发生之后,叶梨卿就离开了,同时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除了楚涟。楚涟有时候会想,如果当时叶梨卿干脆把她的记忆也删除,或者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楚涟二十岁之后的一切或许都将改写。
而楚涟二十岁与叶梨卿重逢的那一刹那,远比楚涟当时所意识到的更为重要。
“就当是老邻居见面。”楚涟故作轻松。
叶梨卿笑了。
“好,我和你一起去。”她说。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楚涟买了一点礼品,和叶梨卿去了父亲家里。
父亲的家里并没有打扫或者收拾的痕迹,凌乱程度比楚涟上次造访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看到客人来了,小张阿姨还是把楚万佑在婴儿床上哄睡着,勉强找来两个杯子,给楚涟和叶梨卿各自从饮水机里接了半杯凉水。
“小梅走了之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保姆,我和你阿姨暂时就先这么带着小孩,好在这孩子好带,不怎么哭闹。”父亲抱歉地对楚涟笑了笑。他才五十岁出头,楚涟却不止一次觉得他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楚涟转身退回客厅,跟父亲大眼瞪小眼。父亲也许是无聊得要命,他点起一根烟,透过烟雾看着楚涟,也可能是在研究楚涟身后墙上挂着的字画。
小张阿姨连忙站起身走到卧室里,楚涟也跟了过去,她看到大弟弟楚洛的鬼魂正站在摇篮边,低头看着他弟弟。小张阿姨把弟弟抱起来哄着,弟弟又破涕而笑,指着房间的角落,发出“giegie”的声音。
叶梨卿微笑地点点头:“可能之前见过。”
不过,他显然还在费力地想着为什么会对叶梨卿感到熟悉,这一定让他想到了千禧年前后的时光。那时他不过30岁,年富力强,是钢铁厂的职工,和楚涟的母亲还没有离婚。他们住在厂区的福利房里,上班下班,一切如此。于是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小声地问楚涟:“你妈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楚涟笑了:“爸,她今年才二十出头,算算年龄,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呢。肯定是你记错了。”
楚涟声称叶梨卿是她的同事,顺路把她捎过来,两个人一会儿就走。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谎言,父亲或者小张阿姨但凡稍微琢磨一下,都会觉得不对劲。也许是因为他们各怀心事,居然没有觉得女儿在大年三十的上午带来一个女同事有什么不合理。父亲只是有点惊讶,因为叶梨卿看起来非常年轻,不太像已经工作的社会人。
父母刚离婚的那阵,楚涟母亲也会打听父亲的近况,那时他们都还不到四十岁,询问彼此“最近怎么样”的潜台词是“他还没死啊”;如今他们到了询问“怎么样”的弦外之音往往是“身体怎么样,会不会快死了”。
“那个女孩,好像很眼熟,”他慢吞吞地说,“我以前在哪见过……以前,还住在家属院,跟你妈还没离婚的时候……”
叶梨卿端庄地坐在沙发上,楚涟觉得她可能心里有点感慨。她当然认得楚涟的父亲,而她或许没有想到,父亲——还有楚涟的家——会是现在这幅模样。时间是最为锋利的凶器,不管地予人以阵痛。而每当这个时候,楚涟就会意识到,她也许有一天也会因为时间而与叶梨卿彼此分离。
“唔,我看着你有点面善,我们以前可能认识?”楚涟的父亲看着叶梨卿,脸上又显露出他面对客户时会有的那种讨好的笑容。
“她身体挺好的,最近在一家琴行打工,”楚涟说,“老板人挺好,她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在某些方面,楚涟从来都不怀疑父亲是个人渣,但又在某些方面,她关于父爱还是有短暂的、片刻的美好回忆,那些片段已经沉淀在记忆深处,当楚涟以为已经将它们全部忘却的时候,又冷不丁地钻了出来。
楚涟的父亲脸上显出恍然大悟与疑惑相交融的奇妙表情:“哦,哦。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又唔了一声,陷入了思索之中。几个人一时冷场,直到楚万佑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楚涟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握了握她的手。她回过头,叶梨卿站在她的身旁。叶梨卿用极轻的声音凑在楚涟耳边说:“我跟她说几句话。”
父亲又不说话了,很显然他还在缅怀过去,但是他的新老婆和新孩子都在卧室里,他没法给他的旧女儿说太多。不过楚涟并没有因此而瞧不起父亲或是怎样,因为她也在回想那段时光。jsg别人都说要“向前看”,但却无从选择地又陷入无法逃离也无法回去的旧日时光中。
叶梨卿悄无声息地从主卧走了出来,坐在楚涟身边。楚涟看了看时间,上午快十一点了。窗外飘起了雪花,她们可以回叶梨卿的家里煮火锅。虽然楚涟和叶梨卿都不会做饭,但她们可以买到现成的锅底和蘸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