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银雪纷纷扬扬洒落。 尼姑庵周遭一片静寂,只后院三间紧邻的小屋,窗纸上透出昏黄的烛光。 屋脊上,一抹修长的身影掠过,他蹲下来,拨开覆雪,拿掉一片青瓦,然后偏着头,目光透过四方的小洞望下去,薄唇紧紧抿成一道线。 沈寒斜倚着身子坐在木桌前,眸子微合,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覆上一层阴影。 圆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 良久,她梦呓似地启口问,“小碧,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碧靠着墙壁打了个呵欠,勉强睁开眼皮,“回娘娘,三更天了。” “让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你去睡吧。”沈寒颦起眉梢。 “娘娘不睡,奴婢不敢睡。”小碧半闭着眼睛道。 “本宫的话你都不听了么?”她冷声低叱。 小碧只得揉揉眼睛,迈着发麻的双腿朝门口走去。静慧师□□排她与静心小师父挤一张床,静心的屋子就在隔壁。 说来也奇怪,从前,娘娘回回来,都要与静心小师父彻夜长谈。进宫后,难道是端起娘娘的架子了? “那娘娘夜里有什么吩咐尽管敲门叫醒奴婢。”语罢,她顺手掩上门。 沈寒侧耳听到隔壁屋子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站起身走到门前,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朝外探望。 院子里静悄悄的,野猫趴在柴房门口一声一声嘶叫,惹得人心烦。 楼建南,你当真舍得不来见我一眼么? 你当真记恨我至此? 她垂下眸子,心头浮起怅然,放不下,又忘不掉,抓心挠肺。 听到窗户被风推开,她抬起脚步走过去关窗。 转过身,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掐住脖子,险些叫出声来。 借着烛光看清他的脸后,沈寒的面上浮起欣喜,“建……建南。”意料之内,又不可置信,这是分别三年之后,她第一次见他。 “不错,你还认得我。”他冷笑,眉骨上一道骇人的疤痕。 “你真的还活着。”她忍不住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泪水盈满眼眶,无声滑落,堪堪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我一直以为……” “以为我死了。”他自嘲地笑道,手上的力度加重,掐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带着满腔的恨意质问:“我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以为我想苟活于世?”沈寒满脸委屈,呜咽起来,“自缢,割腕,服毒。几次三番,若不是爹娘拼了命地将我从鬼门关拽回来,恐怕今夜你就要在坟头祭奠我了。” 她一面说,一面抹泪,云鬓微斜,凄楚可怜。 楼建南半信半疑地望着她,她说的这些,他从未听人提起过,难道是沈老爷故意封锁消息?若真是如此,便是冤枉她了。 “建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十五年,难道要我把心剖出来,你才相信我么?” 楼建南的手滑到她的腰际,猛地一用力,将她拉近到眼前。 “你怎么证明还爱我?”他捏紧她的下颌,目光灼灼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寒哑声,过了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小碧,小碧可以作证。” “我去叫她。” “不必了。”他愤怒地吼道。突然伸出手,抽掉她衣服上的系带,嘶啦一声扒掉外衫,往她雪白的脖颈处粗暴地吻去。 沈寒心里猛地一惊,奋力推开他,连连退后两步,环着胸口摇头,“不行,我已入宫为妃,若是与你……欺君大罪,会诛九族的。” “建南,我求你。” 楼建南嘴角勾起,讽刺地笑了两声,哐当一声拉开门,绝然走出去。 * “小碧。” “小碧?” 沈瑶压低声音唤了两声。见小碧鼾声均匀,时不时地咂巴咂巴嘴,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上斗篷,端起油灯往院外走去。 “系统君,你确定他还没下山?” 扇子在腰间打了个寒噤,“真冷呀。” 方才沈寒和楼建南的对话它都一字不落地传输给了沈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由此看来,沈寒是个心机婊、绝世大白莲没错了,楼建南倒是个有血性的好男人。 “往东,不对,往西一点。” 沈瑶忍不住抱怨,“你这导航到底准不准?” “比你们现代的百度地图要差点。” 绕了一圈儿,沈瑶走到一颗枯树下,抬起头,见一片衣角落下来,在夜风中飘扬。 楼建南枕着手臂躺在树杈上,神情麻木荒凉。 她犹豫了一会儿,思考怎么开口。 “公子,树高风大,你小心着了凉。”这讪搭的着实有点尬。 没人应她。 “公子,我屋中温了酒,不如下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楼建南这才偏过头来,懒懒地将她瞧了一眼,苦笑:“小尼姑,你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 沈瑶竖起手掌,瞎掰道:“观世音菩萨给我托梦,说院外有一伤情之人,需要我佛来渡他早日度过情劫。” “是么,连菩萨都可怜我了。”楼建南旋身落下,也不看她,问:“酒在哪里?” 沈瑶便去厨房给他拿了一壶温酒并两个菜包子,引着他往后山断崖走去。 此时,天已蒙蒙亮,初阳从山头升起,崖边云雾缭绕,霞光照眼。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日出。”她裹紧头巾,朝手上呼哧呼哧呵热气。 “你们出家之人,六根清净,绝情绝欲,还会有烦心事么?”楼建南饮尽最后一口酒,将空葫芦抛下悬崖。 他侧过脸,认真地望了沈瑶一眼。 她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许是幻觉,他觉得她的眉眼与沈寒有几分相似。 好好一个女孩儿,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未免太过可惜。 “我想要自由。”沈瑶看着他的眼睛,毫不掩饰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