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过天晴,山路两旁的树木皆覆上一层白衣。踏在雪上,咔嚓咔嚓,不一会儿,鞋面便津湿一片。 念慈庵里早有人扫出一条狭窄的小道。 抬起脸,冬日的暖阳散发着温热的光芒。 静慧师太如一尊雕塑竖在门前,手里一颗一颗捻着佛珠,神色冷淡,目光阴郁。因为上了年纪,面部肌肉松弛,沟壑纵横交错,颧骨尤其突兀。 她眼里仿佛藏了一把蹭亮的匕首,眼皮猛地一掀,掠过森冷的光。 沈瑶低低地垂着头,两手交握,作出心虚不敢看她的胆怯模样。 “去哪了?”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口吻。 “去……”沈瑶不自觉地被她的气势震慑住,转念一想,原主逆来顺受,软弱不敢发声,自个儿可是大爷,在学校连宿管阿姨都敢撕,谁怕谁啊真是…… 她刚想挺起胸脯,瞥见师太眯了眯眼睛,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似的,立马又怂下来。算了,算了,人在屋檐下,找个理由诓过去便罢。 “去山上捡柴……了。”沈瑶小声道,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 静慧师太溜了一眼她空空的双手,冷哼一声,却不发作,转身时抛下一句话,“好生伺候贵妃娘娘,最好安分点,别再出什么岔子,否则……” 她背对沈瑶冷笑一声,扯起嘴角。 好险…… 沈瑶捂着胸口吐了一口气,赶紧跑回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把扇子从怀中掏出来,“我的妈呀,简直就是灭绝师太本师太了,系统君,现在好感度多少?” 扇子悠悠地浮在空中,时而一个俯冲,撞到墙壁之前又折回身,“不多,不多,两只手数的过来。” “才这么点儿……”沈瑶往书案前一坐,盘起腿,支起手臂,按着脑门苦苦思索,“得寻个机会下山才是。” 扇子飞到沈瑶眼前,摇身撒开,在她耳旁扇风,“别急,别急,时机未到。” 沈瑶伸手像撵苍蝇一样拂开它。 想撩一撩额前的斜刘海,碰到额头,发现光溜溜的,忘记是个秃头尼姑了。扬起脸,眼里掠过犀利的光芒。 ——阿弥陀佛,没有金手指,那就得靠贫尼的美貌与智慧了。 * 京城。 镇国将军府。 大红绸缎挂满府邸,到处喜气洋洋一片。 连街头玩耍的小屁孩都知道楼大将军立了旷世奇功,皇帝陛下大笔一挥,赐了两位美人与他做夫人。前两日敲锣打鼓,八抬大轿一同抬进府,场面之盛大,是京城从未有过的。长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人们都道楼将军好福气,一下子娶俩,偏生两位夫人的来历都了不得。一位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一位是当朝大学士的千金,皇帝待功臣不薄,三军喜乐开颜,百姓拍手称赞。 副将卫临心里却不大快活,他好歹是个狗头军师,怎生不知道皇帝老儿打的什么主意,借着赐婚的幌子安插眼线。 整个将军府都将不得安生。 * 书房。 楼建南手里拿着兵书,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到墙上挂的美人图上。 他把书卷一举,遮住美人的头部,只余下眉眼,静静看了许久,忍不住一声叹息,“难道相思入骨,那日出现了幻觉,看谁都像寒儿?” 还是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瞧见卫临阴着脸走过来,方回过神,随手把兵书搁到案几上,迎上前,问:“这几日怎么心事重重的,可是又闯祸了?” “还不是你那两位夫人,一个嚷嚷着要吃天福楼的翡翠饺子,一个哭哭啼啼要东海的珊瑚手镯,小弟我呀,分身乏术,伺候不了。” 他连连摆手,一脸疲惫,“真伺候不了。” “你也不必太过迁就她们,只好生养着便是。”楼建南站在画下,微仰起头,“你替我把这幅画摘下来,保管好。” 卫临盯着沈寒的画像,气不打一处来,“大哥,你到底咋想的?” 良久,听到他淡然道,“随遇而安,明哲保身。” “夺妻之恨,不可不报,大哥你一声令下,江山美人兄弟们都送到你面前。”卫临愤愤地道,他哪里忍得了这口气,将军血战沙场,却被君主绿了老婆。 “住口!”楼建南谨慎地瞥了一眼四周,背起手,神色冷峻道,“以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准再提。” “大哥——” 卫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拳头狠狠地砸在门框上。 楼建南还没走到老夫人的门口,就见侍女竹桑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然后跪在地上,焦急地道:“将军,老夫人又梦魇了。” 楼建南绕过她,脚步匆匆地走进屋,掀开纱帘,见老母亲仰面躺着,嘴边挂着一串口涎,眉头锁得很紧,眼角湿润,大抵梦里哭过。 “鸿晔。” “鸿晔啊。” 她苍老的声音一遍一遍唤着楼老将军的名字。 楼建南坐到床沿边,握着她枯瘦的手,想到英勇严厉的父亲,心口仿佛有一个拳头在捶,慢慢流出泪来。 五年前,边关战乱,蛮族来袭,楼鸿晔舍妻弃儿,带兵镇守边关,在一次战役中,深入敌军营帐,不幸以身殉国。 楼建南得知消息,毅然请命,为了保家卫国,也为了替父报仇,才二十刚出头的他,凭着惊人的毅力和智谋,与敌军血战三年,无数次重伤昏迷,最终凯旋而归。 思绪慢慢回拢,楼建南眨了眨眼,沉声问竹桑,“今天请来的大夫怎么说?” 竹桑垂手立在床边,哽咽道:“大夫说老夫人忧思过度,五内郁积,若是再……” “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楼建满烦躁地打断她。 竹桑摇摇头,“大夫说心病难医,只能静养,依奴婢之见,老夫人频频梦魇,是老将军放不下老夫人,回来看她呢。” “一派胡言。”楼建南叱道,他早就下过严令,府中禁止鼓吹鬼神之事。 “奴婢知错。”竹桑慌地跪下来,双肩不住地颤抖,“奴婢也是担忧老夫人……” 楼建南沉默了一会儿,缓起神色,道:“去把卫临叫来。”